马车碾过官道的碎石,发出
“轱辘轱辘”
的声响,像极了慧明飞此刻起伏的心绪。离开青砚镇已三日,车窗外的景致从熟悉的青山绿水,渐渐变成了荒凉的黄土坡,风裹着沙尘扑在车帘上,留下一道道土痕。
慧明飞坐在车厢里,怀里揣着师傅的《山河气脉图》,指尖反复摩挲着蓝布封面。阳光透过车帘的缝隙斜进来,在纸页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忽然发现,之前没注意到的册页边缘,竟藏着几行极淡的批注
——
是用
“隐墨”
写的,只有在斜光下才能看见。
“通天墨需以墨晶矿髓为引,佐以晨露、松烟,经三火三淬方成。画时需凝气于笔端,以心为砚,方能显灵。”
字迹是师傅的,笔锋比扉页上的更潦草,像是仓促间写下的。慧明飞心里一紧
——
师傅为何要用隐墨写这些?难道制作通天墨的过程,藏着什么危险?他想起那张关于墨晶矿的纸条,忽然意识到,青砚山的墨晶矿,或许不止是制墨的材料,更是各方势力争夺的宝物。
“慧先生,在看什么?”
对面的吴公子放下手中的茶盏,目光落在《山河气脉图》上。他今日换了一身月白色锦袍,腰间系着玉带,比起在青砚镇时,多了几分贵气,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谨慎。
慧明飞将册子合上,妥帖地放进布囊:“只是师傅留下的画谱,想多看看,或许能悟出些新东西。”
吴公子笑了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先生的画道本就不凡,那日在客栈外画山显形,怕是连京城的许多画师都让不到。不过……”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先生要知道,京城不比青砚镇,懂画道的人多,心思深的人更多。李大人找你,是为了丹青秘境,但盯着秘境的,可不止他一个。”
慧明飞心里一动:“吴公子是说,还有其他人在找画圣传承?”
“不仅是找,”
吴公子放下茶盏,指尖在桌沿轻轻敲击,“还会抢,会杀。去年有个南方的画师,据说能画出‘活的’山水,结果没等见到李大人,就在进京的路上被人灭口了,连画稿都被烧得一干二净。”
车厢里的空气瞬间沉了下来。慧明飞攥紧了腰间的狼毫笔,笔杆的温润触感让他稍定心神:“吴公子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吴公子抬眼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一来,是提醒先生多加小心;二来,是想请先生相信我。我带你去见李大人,固然是为了完成差事,但也真心想帮先生找到画圣传承
——
毕竟,能懂‘气脉图’的画师,太少了。”
慧明飞没有接话。他能感觉到吴公子话里有几分真诚,但也藏着几分未说透的目的。师傅说过,人心比山水更难画,画山水只需观气脉,画人心却要辨真假。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猛地一停,车厢剧烈晃动,桌上的茶盏
“哐当”
一声摔在地上,茶水溅了一地。
“怎么回事?”
吴公子皱起眉,掀开窗帘向外看。
只见马车前站着五个蒙面人,都穿着黑色短打,手里握着长刀,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为首的蒙面人身材高大,声音沙哑:“车上的人,都下来!把值钱的东西留下,再把那个叫慧明飞的画师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是劫匪?”
吴公子身边的护卫立刻拔出刀,挡在马车前,“公子莫怕,属下这就收拾他们!”
“慢着。”
慧明飞按住护卫的手,掀开帘幕走下车。他打量着为首的蒙面人,注意到对方腰间挂着一个小小的木牌,木牌上刻着一个
“墨”
字
——
不是普通劫匪会带的东西。
“你们要找我?”
慧明飞问道,手悄悄按在腰间的狼毫笔上。
为首的蒙面人冷笑一声:“没想到你还挺识相。听说你会画‘活’的东西?把你画的本事交出来,再跟我们走一趟,不然,今天这马车,就是你的棺材!”
慧明飞心里一沉
——
这些人不是普通劫匪,是冲他的画道来的!难道是吴公子说的,那些盯着丹青秘境的势力?
“我的画道,是师傅教的,交不出来。”
慧明飞缓缓抽出狼毫笔,从布囊里取出一张空白宣纸,“但你们要是想动手,得先问问我这杆笔。”
“哼,装神弄鬼!”
为首的蒙面人挥了挥手,“给我上!把他的手打断,看他还怎么画画!”
两个蒙面人立刻冲上来,长刀直劈慧明飞的肩膀。慧明飞不退反进,将宣纸铺在马车的车辕上,狼毫笔蘸了随身携带的墨汁,飞快地在纸上画了一道
“风”
字。
笔尖落下的瞬间,一阵狂风忽然从宣纸里卷了出来,吹得蒙面人的衣袍猎猎作响,长刀都握不稳了。两个蒙面人踉跄着后退,记脸惊愕:“这……
这是什么妖术?”
“是画道。”
慧明飞的声音很稳,笔尖再次落下,这次画的是
“石”
字。宣纸上映出一块半人高的石头,“咚”
的一声落在两个蒙面人脚下,吓得他们赶紧跳开。
为首的蒙面人脸色变了:“你真的会画圣的‘显形术’!看来,今天必须把你带走!”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黄色的纸符,纸符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墨痕,“我倒要看看,你的画道,能不能挡得住我的‘镇墨符’!”
他将纸符往空中一抛,嘴里念念有词。纸符忽然燃烧起来,化作一团黑色的雾气,雾气里钻出几只墨色的乌鸦,尖啸着向慧明飞扑来
——
竟是用劣质画术催动的邪物!
“小心!”
吴公子的护卫挥刀砍向乌鸦,可刀刃穿过乌鸦的身l,却什么都没碰到,乌鸦依旧扑向慧明飞。
慧明飞眼神一凛。他看出来了,这蒙面人的画术只学了皮毛,用的是
“损气”
之法,靠消耗自身元气催动邪物,虽然凶猛,却不持久。
他深吸一口气,将元气凝于笔尖,在宣纸上飞快地画了一只
“鹤”。狼毫笔划过宣纸的声音急促而有力,墨色在纸上晕开,一只丹顶鹤瞬间成型
——
这一次,他不仅画了鹤的形,更注入了山水的
“生机之气”。
丹顶鹤从宣纸上飞起来,翅膀一扇,就将黑色雾气打散,几只墨鸦发出一声尖鸣,化作墨汁滴落在地上。为首的蒙面人闷哼一声,嘴角流出鲜血
——
他的元气被鹤的生机之气反噬了。
“不可能!你怎么能画出有生机的东西!”
蒙面人又惊又怒,挥刀亲自冲上来,“我跟你拼了!”
慧明飞不慌不忙,笔尖在宣纸上再添一笔
——
这次画的是
“剑”。一支墨色的长剑从纸上跃出,落在慧明飞手中,剑柄温润,剑身带着墨香。他握着剑,轻轻一挡,就将蒙面人的长刀格开,剑身上的墨色流转,竟让长刀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蒙面人看着自已的刀,又看了看慧明飞手中的墨剑,吓得魂飞魄散:“画圣的‘墨剑’!你……
你是画圣的传人?”
他哪里还敢再打,转身就想跑。可刚跑两步,就被一道人影拦住
——
是吴公子的另一个护卫,刚才一直没动手,此刻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就将蒙面人按在地上,卸了他的胳膊。
“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护卫冷声问道,刀架在蒙面人的脖子上。
蒙面人脸色惨白,浑身发抖:“是……
是‘墨影阁’的人!他们说,只要抓到会画气脉图的画师,就能得到墨晶矿的消息……
我什么都不知道,求你们饶了我!”
墨影阁?慧明飞心里记下这个名字。看来,墨晶矿的消息已经传开了,连这样的势力都在找会画气脉图的人。
吴公子走过来,看了眼地上的蒙面人,对护卫道:“把他捆起来,带回去交给李大人。说不定,能从他嘴里问出更多墨影阁的消息。”
护卫点头,将蒙面人捆好,扔到马车后面。其他几个蒙面人早就吓得跑没影了,官道上又恢复了平静,只留下地上的墨汁和破碎的纸符。
慧明飞收起墨剑和宣纸,墨剑化作一道墨痕,重新回到宣纸上。他看着纸上的墨痕,若有所思
——
刚才画鹤和剑时,他能明显感觉到,元气在笔尖流动得更顺畅了,好像《山河气脉图》里的批注,忽然就懂了几分。
“先生没事吧?”
吴公子走过来,递给他一块手帕,“刚才真是惊险,多亏了先生的画道。”
慧明飞接过手帕,擦了擦手上的墨汁:“没事。只是没想到,还没到京城,就遇到了这样的事。”
“这只是开始。”
吴公子叹了口气,“墨影阁是京城附近的势力,一直跟李大人不对付,他们抢画师,就是想抢先找到丹青秘境。先生接下来要更小心,最好不要轻易在人前显露画道。”
慧明飞点了点头。他将宣纸和狼毫笔收好,心里却更加坚定
——
不管前路有多少危险,他都要找到画圣传承,解开师傅留下的秘密。
马车重新启动,继续向京城驶去。接下来的两天,倒还算平静,没有再遇到劫匪。慧明飞趁着赶路的时间,反复研究《山河气脉图》上的隐墨批注,还尝试着用普通墨汁模拟通天墨的画法,虽然没能画出显灵的东西,却让他对
“气”
的掌控更熟练了。
这天傍晚,马车驶到一个名叫
“清风驿”
的驿站前。吴公子看天色已晚,便提议在这里歇一晚,明天再继续赶路。
驿站不大,只有一个院子,几间客房。伙计见他们穿着l面,还带着护卫,连忙热情地迎上来:“客官里面请!上好的客房还有,要不要再备些酒菜?”
“备两间上房,再弄几个小菜,送到我房里。”
吴公子道,又对慧明飞道,“先生一路辛苦,先回房休息,待会儿我们一起用饭。”
慧明飞点头,跟着伙计去了客房。客房很干净,窗边有一张书桌,正好可以用来画画。他放下布囊,取出《山河气脉图》,刚想翻开,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哗声。
他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看,只见驿站门口来了几个官差,为首的官差穿着青色官服,腰里挂着腰牌,正对着驿站伙计大声呵斥:“我们是顺天府的官差!奉命捉拿要犯慧明飞!你老实说,他是不是住在这里?”
顺天府的官差?慧明飞心里一沉
——
肯定是张三!他说要去告官,没想到真的告到了顺天府,还派人追来了!
伙计吓得脸色发白:“官……
官爷,小的不知道什么慧明飞,今天来的客人不多,都是普通客商……”
“普通客商?”
官差冷笑一声,推开伙计就往院子里闯,“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搜!给我仔细搜!凡是青布长衫,带画夹的,都给我抓起来!”
官差们立刻散开,开始搜查客房。慧明飞知道躲不过去,索性拿起画夹,走出客房。
“你就是慧明飞?”
为首的官差看到他,眼睛一亮,立刻拔出腰刀,“有人告你会妖术,残害百姓!跟我们走一趟!”
“官爷,”
慧明飞平静地说,“我没有残害百姓,所谓的‘妖术’,只是我的画道。张三告我,是因为他想抢我的画,被我拒绝了,才故意诬陷我。”
“画道?我看是妖术!”
官差根本不听,挥刀就要抓他,“少废话!跟我走,到了顺天府,看你还怎么狡辩!”
“慢着!”
吴公子从客房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块金色的令牌,递给官差,“你看清楚,这是李大人的令牌。慧先生是我带进京见李大人的人,你敢抓他?”
官差看到令牌,脸色瞬间变了,赶紧收起刀,恭敬地接过令牌看了看,确认是真的,连忙躬身道:“小人不知是李大人的贵客,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知道是贵客就好。”
吴公子收回令牌,冷声道,“张三诬陷朝廷贵客,你回去告诉顺天府尹,让他好好查一查!要是再让我听到有人敢骚扰慧先生,小心他的乌纱帽!”
“是是是!小人一定转告!”
官差连忙点头,带着手下灰溜溜地走了,连大气都不敢喘。
驿站伙计看得目瞪口呆,连忙跑过来给慧明飞和吴公子道歉:“两位客官,刚才真是对不住,小的不知道你们是大人物……”
“没事。”
吴公子摆了摆手,“把酒菜送到我房里,再给慧先生准备一盆热水,让他洗去风尘。”
回到客房,慧明飞看着桌上的热水,心里却有些不安。张三只是个地痞,怎么能请动顺天府的官差?这里面,会不会有墨影阁的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晚饭时,吴公子也提到了这件事:“先生说得对,张三一个地痞,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能耐。肯定是墨影阁的人在背后帮他,想借官府的手来对付你。看来,他们是真的怕你见到李大人。”
慧明飞喝了口酒,酒是普通的米酒,却带着一丝暖意:“不管他们用什么手段,我都要去京城。只是,连累吴公子了。”
“说什么连累。”
吴公子笑了笑,“能跟先生这样的画师通行,是我的运气。对了,明天就能到京城了。李大人住在城东的‘静墨园’,我们先去那里见他。不过,李大人性格有些古怪,尤其看重画道的‘本心’,先生见他时,只需说实话,不用刻意讨好。”
慧明飞点头记下。他想起师傅说的
“问心无愧”,不管见谁,只要守住本心,就不会出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