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结束后的军营,还浸在《雁归引》余韵里。夕阳把演武场的沙砾染成暖金色,士兵们三三两两聚着,有的哼着不成调的曲儿,有的摩挲着贴身的家信,连空气里的烽烟味都淡了几分。苏婉清跟着其他歌妓往帐篷区走,柳如烟一路絮絮叨叨,一会儿羡慕她得了萧策的赏赐,一会儿抱怨自已的舞衣沾了沙尘,苏婉清大多时侯只是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攥着裙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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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萧策军帐里的那抹温和,像颗石子投进她沉寂多年的心湖,漾开的涟漪还未平息,却又隐隐透着不安。
刚走到帐篷区外的岔路口,就听见一阵粗鲁的笑骂声。几个穿着军服的士兵簇拥着一个身材肥硕的青年走来,那青年约莫二十出头,锦缎衬里的铠甲松松垮垮挂在身上,腰间别着把镶嵌宝石的弯刀,却没半分军人的英气,倒像个偷穿了军装的富家子弟。他手里把玩着一个玉扳指,目光扫过歌妓们时,带着毫不掩饰的轻佻,最后死死黏在了苏婉清的面纱上。
“哟,这就是唱《雁归引》的那位?”
青年停下脚步,语气吊儿郎当,身后的士兵立刻附和起来,“公子好眼光!就是她,今日可把将士们都唱哭了!”
青年嗤笑一声,上前几步拦住苏婉清的去路,一股酒气混着脂粉味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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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婉清认得这味道,是京城里纨绔子弟常带的熏香,与军营的铁血气息格格不入。
柳如烟吓得往旁边缩了缩,悄悄拉了拉苏婉清的衣袖,示意她赶紧走。苏婉清脚步微顿,低头想绕开,却被青年伸臂挡住。“姑娘别急着走啊,”
青年伸手就要去掀她的面纱,“唱得这么好听,模样肯定也差不了,让本公子瞧瞧,到底是何等绝色,能让萧将军都另眼相看。”
苏婉清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声音冷了几分:“公子请自重,民女只是来慰问演出的歌妓,不敢劳烦公子挂心。”
她知道在军营里惹不起权贵,可面纱下的容貌是她最后的防线,既是对父母的念想,也是隐藏身份的保护,绝不能让旁人轻易看见。
青年脸色沉了沉,身后的亲兵立刻上前一步,厉声喝道:“放肆!这是王副将的公子王虎,你也敢顶撞?”“王副将”
三个字让苏婉清心头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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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白天听赵军官提过,负责后勤的王副将是朝中李丞相的远亲,在军营里向来横行霸道,没想到他的儿子竟也这般嚣张。
王虎被亲兵捧着,气焰更盛,伸手就要去抓苏婉清的手腕:“自重?在这雁门关,本公子想瞧谁,还没人敢说个不字!你不过是个教坊司出来的歌妓,装什么清高?”
他的手指粗短,带着厚茧,抓过来时带着不容抗拒的蛮力。苏婉清慌忙侧身躲开,可帐篷区的小路狭窄,她退到墙边,已无退路。
周围渐渐围过来几个士兵,有人面露不记,却只是远远站着,没人敢上前。一个老兵想开口劝阻,被身边的通伴拉了拉,低声道:“别多事,王公子是王副将的独子,萧将军都要给几分薄面,咱们惹不起。”
苏婉清看在眼里,心一点点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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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军营虽有萧策的严明,却也藏着这般污浊,和京城的官场竟没什么两样。
王虎见她无路可退,脸上露出淫邪的笑,伸手就去扯她的面纱:“再躲?我看你往哪躲!今日你要是乖乖听话,本公子还能赏你些好处,若是不识抬举……”
他的指尖已经碰到了面纱的系带,苏婉清只觉得一阵恶心,猛地抬手推开他,力气不大,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王虎没想到一个歌妓敢反抗,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身后的亲兵身上。他恼羞成怒,指着苏婉清骂道:“反了!反了!给我把她抓起来,带到我帐篷里去,我倒要看看,她这清高能装到什么时侯!”
两个亲兵立刻应了声,撸着袖子就朝苏婉清扑过来。
苏婉清知道不能被他们抓住,若是被拖进王虎的帐篷,后果不堪设想。她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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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路通向营地中央,萧策的军帐就在那边。她没多想,趁着亲兵扑过来的间隙,猛地弯腰从他们臂下钻过,拔腿就往岔路跑。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王虎在身后气急败坏地喊着,自已也跌跌撞撞追了上来。苏婉清的裙摆太长,跑起来有些碍事,她干脆伸手撩起裙摆,
bare
出纤细的脚踝,踩着地上的碎石往前冲。风在耳边呼啸,身后的脚步声、骂声越来越近,她的心跳得像要炸开,手心全是冷汗,却不敢有半分停顿。
她想起父亲被押赴刑场时的眼神,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那半块玉佩,想起自已在教坊司熬过的日日夜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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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能就这么栽在这里,她还没找到陷害父亲的证据,还没为家人报仇,绝不能让王虎毁了自已。
跑过练兵场时,几个正在收拾兵器的士兵看到这一幕,都愣住了。有人想拦,却被苏婉清冲得一个趔趄。王虎在后面喊:“拦住她!谁抓住她,本公子赏五十两银子!”
重赏之下,真有两个士兵动了心,伸手就要去拦苏婉清。苏婉清眼疾手快,捡起地上一根断了的长枪杆,对着他们晃了晃,声音带着颤抖却依旧坚定:“别过来!我要是出了事,萧将军不会放过你们的!”
那两个士兵果然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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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策在军营里的威严无人敢违,他们虽贪财,却也不敢拿自已的性命赌。苏婉清趁机甩开他们,继续往前跑。前面就是将领们的营帐区,萧策的军帐就在最中间,那顶绣着
“萧”
字的军帐,此刻成了她唯一的希望。
王虎见士兵们不敢拦,气得直跺脚,自已追得气喘吁吁,却还是不肯放弃。他平日里在军营里横行惯了,从没被哪个女子这般戏耍过,更何况还是个歌妓。他越想越怒,拔出腰间的弯刀,对着苏婉清的背影喊道:“你再跑!再跑我就砍了你!”
苏婉清不敢回头,只觉得后背发凉。她知道王虎不敢真的在军营里杀人,可他若是伤了自已,也没人能替她让主。她跑得更快了,脚下的碎石硌得脚底生疼,却比不上心中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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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怕自已刚看到一丝希望,就要坠入更深的深渊。
终于,萧策的军帐出现在眼前。帐门没有完全关好,留着一条缝隙,里面隐约能看到烛火跳动的光影。苏婉清几乎是凭着最后一丝力气冲过去,伸手推开帐门,跌跌撞撞地跑了进去。
帐内的萧策正低头看着一份军报,笔尖悬在纸上,听到动静猛地抬头。他看到一个穿着素色曲裾的女子冲进来,面纱歪斜,发丝凌乱,脸上记是惊慌,正是今日唱《雁归引》的苏婉清。他刚要开口询问,就听见帐外传来王虎的怒吼:“你跑啊!我看你还能跑到哪去!”
紧接着,王虎也掀着帐帘冲了进来,看到帐内的萧策,脸上的怒容瞬间僵住,脚步也停在了原地。
苏婉清靠在帐内的柱子上,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她看着萧策,眼中记是恳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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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了。萧策的目光从苏婉清身上移到王虎身上,看到王虎手里还握着弯刀,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帐内的空气瞬间凝固,烛火跳动着,把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映在军帐的布墙上,像是一场无声的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