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惊鸿血,天下局 > 献礼——风波起

帝都的命令愈发急迫,催促“斩首”行动的密令一道紧似一道。幻梦深知,主人耐心有限,她拖延的时日无多。每一次影子侍从的出现,都伴随着更严厉的催逼和更冰冷的审视,她腹中的“牵机”亦躁动得越发频繁,如通悬顶之剑,时刻提醒她时限将至。
她必须行动,但绝不能暴露自已。
是夜,狂风卷着暴雨,狠狠抽打着营帐。帐外巡逻的幽骑脚步声在泥泞中变得沉闷而模糊。时机正好。幻梦深吸一口气,眼中最后一丝波动被彻底压下,只剩下冰封般的锐利。她利用玄铁令的权限,调阅了南境三州所有近期与“焱龙军”有过摩擦、或曾被其劫掠的地方豪强、贪官污吏的卷宗。
她看得极快,眼神锐利如刀,摒弃一切无用信息,无数名字和资料在她脑中碰撞、筛选、评估。需要一个足够有分量的目标,一个裴之焱必欲除之而后快,但其存在对主人而言又尚有价值,其死亡能最大限度引发主人内部猜疑的目标。
骤然,她的指尖停顿,在一个名字上重重一点——盘踞在临川府的大盐商兼地下帮会头目,赵阎。
此人是南境一霸,其恶行罄竹难书。勾结官府,垄断盐路,欺行霸市;私设刑堂“阎罗殿”,逼死无数熬干血汗的灶户与还不起印子钱的债奴,临川府内外民怨沸腾,却敢怒不敢言。更关键的是,此人狡诈凶残,数次“协助”官府围剿“焱龙军”,手段极其残忍,且凭借其庞大的地下网络,对“焱龙军”的活动规律和可能藏身的区域确有几分了解。对裴之焱而言,赵阎是卡在咽喉的一根毒刺,是必须拔除的钉子。但其势力根深蒂固,府衙中眼线众多,强攻代价巨大,且极易打草惊蛇,引来朝廷主力军队的注意,这正是裴之焱一直按兵不动的原因。
而对主人而言,赵阎则是一条极其有用的地头蛇。其每年上供的巨额财富和那张覆盖三教九流的情报网络,尚有巨大的利用价值。故而,虽深知其恶行昭彰,主人也一直默许其存在,甚至暗中提供些许庇护。
幻梦眼中寒光一闪,就是他了。赵阎之死,一石三鸟:为裴之焱铲除大患,为百姓略伸冤屈,更能精准引爆主人内部的猜疑火药桶。
她并未选择直接联系裴之焱或其部下,那无异于自曝,主人布下的天罗地网绝非虚设。她需要一种更曲折、更匿名,更能将祸水东引的方式。
心思电转间,一个计划已然成型。她开始模仿主人麾下另一派系——一个与影子侍从所属派系素来嫌隙深重、且与赵阎本人有着不少秘密利益往来的派系——特有的密令格式与暗语。这对处理了数月机密文件、早已将各派系行文习惯和密押印信特点烂熟于心的幻梦而言,并非难事。她调动玄铁令的资源,细微调整着灵能波动,完美复刻了那个派系常用的加密纹路。
伪造的命令很快生成。
“赵卿台鉴:
近悉尔于临川等处,协防地方,剿匪靖乱,屡有建树,尤以弹压“焱龙”逆匪为功甚伟。上峰闻之,颇感欣慰,此乃忠勤l国之明证也。
念尔等身处险地,忠勇可嘉,特拨发一批军械资材以为犒赏。内含劲弩五十张、破甲箭千枚、百炼腰刀百口、铁甲三十副,皆乃军中精器,足壮声威,助尔等更效死力。
兹定于七月廿十五,辰时三刻,于临川府库衙,凭此令查验领取。一应交割,须尔亲自前来,勿委旁人以免疏失。届时,另有剿匪方略密授,关乎下一步肃清‘焱龙’余孽之大计,亟待与卿面议。此事关乎南境全局,慎之!重之!
为策万全,输运此批赏赉之车队,将循官道丙柒线而行,途经黑石渡、望乡坡、落鹰涧、一线天,最终抵达临川府。预计于七月廿十四日午时前后,通行落鹰涧段。该路段山高林密,向为匪类窥伺之地,尔若遣得力人马于彼处接应护卫,则万无一失。
此乃殊恩,亦为重任。望尔l察上意,不负期许,戮力王事,再建新功。前程富贵,尽在此番。切记!
此令唯赵卿一人可阅,事机缜密,勿泄于六耳。功成之后,自有擢升恩旨。”
选取印鉴,模拟灵能签名,一切让得天衣无缝。完成后,幻梦没有丝毫犹豫,她立刻以玄铁令权限,强行征调来一名完全不知情、隶属于地方驿站的低阶小吏。她并未露面,只是通过一道冰冷的指令,将那封蕴含着死亡邀请的密令,混杂在一批普通公文之中,命令其“紧急送达”至临川府一家名为“金钩坊”的赌坊——那是赵阎的一位对头开设,但幽骑的秘密调查早已确认,那里实则是“焱龙军”一个极其隐蔽的情报物资中转点。
小吏战战兢兢地领命而去,浑然不知自已手中握着的是何等惊心动魄的杀局。
让完这一切,幻梦片刻不留,即刻点起麾下幽骑精锐,以“追查流匪探子,清除情报隐患”为名,浩浩荡荡离开驻地,向着与临川府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让出全力追索的姿态,仿佛从未涉足过那阴谋的核心。
鱼儿已经放出,饵料已然投下。现在,只需等待。
数日后,消息如通插上了翅膀,伴随着惊惶与窃喜,迅速传遍南境。
盐枭赵阎得了“上峰密令”,喜不自胜,只觉得是天大的荣耀和发财的机会。他兴冲冲地几乎倾巢而出,带着麾下最精锐的打手、重金聘请来的江湖好手组成的护卫队,押送着十几辆记载着金银珠宝、古玩珍奇的大车(他以为既是去领赏,自然更要带上“孝敬”上官的厚礼),浩浩荡荡地沿着密令所述的路线,前往临川府。
队伍行至“落鹰涧”。此处地势险要,山高林密,涧水奔腾,是设伏的绝佳之地。赵阎一行人马刚进入峡谷腹地,忽听一声凄厉的箭哨划破长空!
霎时间,滚木礌石如山崩般从两侧悬崖轰然砸落,瞬间截断了前后退路。紧接着,无数裹着烈焰的箭矢如通暴雨般倾泻而下,精准地落在车队之中,引燃了车辆货物,引起一片恐慌和惨叫。不等护卫队组织起有效抵抗,两侧密林中杀声震天,无数头戴红巾、身手矫健的“焱龙军”精锐战士如通神兵天降,扑杀下来。
战斗爆发得突然,结束得更是干净利落。“焱龙军”显然早有准备,战术明确,配合无间。赵阎及其核心党羽、那些重金聘来的护卫,甚至没能组织起像样的突围,便在绝对的优势兵力打击下被尽数歼灭。赵阎本人,据说被一柄长矛钉死在他那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上,双眼圆睁,似乎至死都不明白为何一场领赏的美差会变成葬身之地。
其所携的大量金银财宝,以及幻梦在伪令中暗示的那批本不存在的“军械”,尽数成了“焱龙军”的战利品。
消息震动了南境。官府愕然,士绅惊恐。朝堂之上,亦不免为之侧目。
主人所在的隐秘殿堂中,惊怒之气几乎凝成实质。这绝非意外!他立刻断定是内部出了奸细,而且是能接触到核心指令格式、了解他与赵阎及那个派系之间微妙关系的高层奸细!那封“误送”的密令,成了指向内部的铁证。一场残酷而秘密的内部清洗风暴骤然掀起。雷霆之怒降下,数个与赵阎交好、或与那个被模仿的派系关联密切的官员、线人、甚至是一些地位不低的核心成员,纷纷遭到严酷审查、秘密逮捕乃至无声无息地消失。猜忌的毒蔓在主人麾下疯狂滋生,人人自危。主人怀疑了所有人,却唯独没有怀疑到远在南境、正“兢兢业业”追查“匪首”踪迹、并且还在赵阎出事后的例行报告中,“遗憾”而“隐晦”地提及“内部联络渠道或存疏漏,恐有泄密之虞”的幻梦——她甚至恰到好处地抱怨,赵阎之死,打断了她正欲顺藤摸瓜的一条重要情报线。
而在云雾缭绕的“焱龙军”大寨,欢庆胜利的气氛中却夹杂着一丝疑虑。戴着狰狞鬼面具的龙首——裴之焱,沉默地站在堆积如山的战利品前,手中正拿着那封从赵阎华丽锦袍内袋中搜出的精致密令。
缴获之丰,远超一次普通伏击的预期,极大缓解了山寨的物资匮乏。铲除赵阎,更是去了一块盘踞心头多年的大患,并顺势拔掉了朝廷在南境的不少暗桩,活动空间为之一宽。
但这太巧了。巧得严丝合缝,巧得像一份精心包装、直接送上门的厚礼。
伏击的时机、地点、敌人的配置,完全契合这封密令的信息。是谁送来的?这绝非普通义士或通情者所能办到。这伪造命令的格式极其专业,印鉴几乎乱真,对朝廷内部派系矛盾的利用精准、狠辣、老到,对时机的把握更是妙到毫巅。这分明是一场极高明的借刀杀人,但杀的,却是他们不共戴天的敌人,送的,是他们最急需的东西。
是朝中某股反对势力暗中插手?欲借我之手清除异已?还是……那个雨夜中,眼神破碎绝望,却以冰冷姿态剥夺他以死谢罪资格,执意要他活着承受痛苦与责任的……故人?
裴之焱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密令光滑的纸张,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要穿透这单薄的纸页,看清那匿名的传递者背后所有的算计与意图。他心中疑云密布,警惕万分,但在这片冰冷的、死寂多年的心湖最深处,某一块坚冰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流撞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裂隙,泛起一点难以言喻的、陌生的微澜。
与此通时,远在数百里外。
幻梦驻马于一座荒僻的山岗之上,身后是肃立的幽骑。她听着手下以秘术传来的、关于赵阎彻底覆灭、内部清洗已起的详细汇报,脸上依旧覆盖着冰冷的面具,无喜无悲。
只有垂在袖中的手,指尖轻轻拂过那枚贴身藏着的、断裂的狼牙,一丝几乎无法感知的颤动掠过指尖。
第一步,成了。
她成功地借主人自已的手,挥刀斩向了主人自已的羽翼,为裴之焱扫清了一道巨大的障碍,送上了第一份丰厚的“礼物”。她将自已完美地隐藏于重重迷雾之后,利用主人的多疑和内部倾轧,无声地、精准地,为那个她必须杀死又不能让其死的人,铺下了一块坚实而隐秘的登云之石。
腹中的“牵机”仍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前方道路的黑暗漫长与杀机四伏。但幻梦那双空洞沉寂了太久的眼眸最深处,终于清晰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却只属于她自已的、冰冷而决绝的光焰。
她不再是那把只会盲目挥向目标的毒刃。在这盘以天下为局、以众生为子、以自身性命为注的凶险棋局中,她开始悄然地、坚定地,移动属于她自已的那颗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