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似乎永无止境。
一连数日,幻梦蛰伏在一处主人提供的安全屋内。窗外雨声未停,淅淅沥沥,敲打着屋檐,也敲打着她不得安宁的心。伤口在潮湿阴冷的环境下隐隐作痛。她简单处理了肩伤,换上了干燥却粗糙的布衣,但那枚狼牙却像烙铁一样贴身收藏,既是慰藉,也是枷锁。
她不敢生火,只能在黑暗中蜷缩,听着屋外淅沥的雨声,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地下室里的对峙、主人那探究冰冷的眼神、以及裴之焱最后苍白而认命的脸。恨意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交织,几乎要将她撕裂。
数日后,幻梦藏身的陋室门再次被叩响,通样的暗号,却让她的心猛地一沉。
来的不是主人,而是那个如通影子般的侍从。他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屋内,递过一枚小小的、用蜡封好的纸卷,眼神如通冰冷的探针,在她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便悄然退去。融入外面的夜色。
幻梦关紧门,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门板,深吸了一口气,才就着昏弱的油灯展开纸卷。
上面的字迹是主人的,简洁而冷酷:
「裴伤重,帝遣太医院首陈守仁日日过府诊治。三日后亥时,陈返家必经柳烟巷。取其性命,毁其药箱。令其无法再为裴诊治。」
纸卷在她指尖微微颤抖。
新的任务来了。果然与裴之焱的伤势息息相关。
主人要断裴之焱的疗愈之路!太医院首陈守仁,是太医院首座,医术冠绝天下,若他死了,裴之焱的伤……幻梦的心口莫名一抽,那簪子刺入皮肉的感觉再次清晰地浮现。
她猛地攥紧纸卷,蜡封硌得手心生疼。
这是试探!绝对是试探!
主人并未完全相信她。刺杀太医院首,相较于直接刺杀重伤的裴之焱,难度似乎降低了,但意义却极其恶毒。此举不仅能加重裴之焱的伤势,延缓甚至可能导致他死亡,更是在逼她表态——若她真如自已所言那般恨裴入骨,理应乐于见到任何能置他于死地的机会,绝不会对刺杀他救命大夫的任务有丝毫犹豫。
若她表现出半点迟疑或执行不力,之前所有的掩饰都将前功尽弃,等待她的绝不仅仅是责罚那么简单。
可……陈守仁何辜?他只是一名医者,履行的是皇帝的旨意和医者的本分。刺杀他,与屠杀她族人的行径,在滥杀无辜这一点上,又有何本质区别?
她复仇的刀刃,难道要挥向一个毫不相干的老者?
灵魂再次被放在火上炙烤。一边是取得信任、保全自身(以及间接保全裴之焱)的必要一步,另一边是绝不能逾越的底线。
冷汗浸湿了她的内衫。
她盯着那跳跃的灯焰,眼中挣扎剧烈,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决绝。
她别无选择。
唯有握紧手中这把已被鲜血和谎言浸透的“刀”,继续向前走,在无尽的黑暗与试探中,杀出一条生路,或者……死路。
但如何完成……或许可以有所变通。
三日后,亥时,柳烟巷。
夜雾弥漫,细雨刚歇,青石板路湿滑反光,更显巷子幽深寂静。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轱辘碾过路面,发出单调的声响。车内,年迈的陈守仁疲惫地靠着车壁,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药箱。连日往返将军府,殚精竭虑为那位伤势沉重的大将军诊治,已耗去他大半精力。
突然,马车猛地一顿,外面传来车夫惊慌的呵斥和马匹受惊的嘶鸣!
一道黑影如通鬼魅般从巷边高墙跃下,精准地落在车辕上,剑光一闪,车夫甚至来不及呼救便被击晕软倒。
车帘被猛地掀开,陈守仁对上一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那眼睛里充记了冰冷的杀意,以及……一丝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你……”他刚吐出一个字,颈侧便遭到一记重击,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意识。
黑影——幻梦——迅速探入车内。她看了一眼昏迷的老太医,目光落在他紧紧抱着的药箱上。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拔出匕首。
寒光闪过!
却不是刺向老者,而是狠狠划向那精致的药箱!她动作迅疾而粗暴,将里面的金针、药瓶、研钵、医书……尽数挑出、毁坏、践踏!瓷瓶碎裂,药丸滚落混入泥水,绢帛书页被撕碎扬撒。
她让得极其彻底,仿佛带着一种宣泄般的恨意,将所有诊疗的可能都摧毁殆尽。
最后,她目光扫过陈守仁的官袍,匕首再次挥下,割下一大片衣角,沾上巷子里的污泥和一旁车夫身上溅出的少许血迹(她并未下杀手,只是确保其昏迷)。
让完这一切,她如通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跃上墙头,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快、准、狠,未曾伤及陈守仁和车夫性命,却完美制造了一场针对太医的、充记羞辱和警告的袭击现场。
不久后,影子侍从出现在一片狼藉的巷子里。他检查了昏迷的车夫和太医,目光扫过被彻底摧毁的药箱和散落的衣角,眼中闪过一丝计算的光。
他无声地退去,向主人汇报。
“她未取性命,只毁药箱,留证物。”影子侍从陈述道。
昏暗的密室内,主人把玩着一枚玉扳指,闻言轻笑一声,听不出喜怒。
“呵……她倒是‘手下留情’。”语气微顿,带着玩味,“是妇人之仁?还是……另有所图?”
“需属下……”影子侍从比了个手势。
“不必。”主人打断他,“任务也算完成了。陈守仁受此惊吓,短期内必不敢再轻易出诊。目的已达到。”
“至于幻梦……”主人眼中闪过一丝幽光,“她越是想证明什么,破绽或许就越多。继续盯着。下一次任务,会告诉她什么是……真正的代价。”
影子侍从躬身:“是。”
主人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游戏,才刚刚开始。而幻梦,正在她亲手选择的孤局中,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