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后,老樟树的枝叶长得更密了,把院子遮得严严实实。蝉在树上叫个不停,声音裹着燥热,却让老院子多了几分活气。晓棠渐渐习惯了这里的日子:早上跟着外婆去早市,在巷口豆腐摊听张奶奶说家常;中午坐在樟树下的石桌旁吃饭,风一吹,树叶影子在碗里晃;下午躲在阁楼看太外婆的笔记本,或者帮外婆整理樟木箱里的旧物件。
这天下午,晓棠在樟木箱最底层摸到个铁皮盒,上面“上海牌雪花膏”的字样锈得看不清。打开盒子,几张老照片和一枚银戒指滚了出来。照片已经泛黄,边角卷得厉害,其中一张是太外婆和太外公的合影——太外婆穿浅粉色短衫,梳齐耳短发,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太外公穿中山装,手里拿本书,肩膀轻轻靠着她。背景是那棵老樟树,枝桠上挂着个小乌笼。
“这是他们结婚一周年拍的,”外婆端着冰镇绿豆汤走进来,“你太外公特意请了镇上的摄影师,说要把樟树和你太外婆都拍下来。”
晓棠接过绿豆汤,冰凉的碗壁贴着手心,驱散了午后的热意。她看着照片里的太外婆,忽然觉得和妈妈很像——妈妈让糖醋排骨时,笑起来也是这样的月牙眼。“太外婆的戒指真好看。”她拿起银戒指,上面刻着朵栀子花,花瓣纹路还很清晰,只是表面有些发黑。
外婆接过戒指,用袖口擦了擦:“这是你太外公送的定情信物,他在学堂教学生刻印章,偷偷给你太外婆刻的。”晓棠摸着戒指上的花纹,忽然懂了,有些心意不用多说,都藏在这些小物件里。
“今天下午有集市,要不要去?”外婆放下戒指,眼里带着期待,“每年夏天都有,有糖画,还有皮影戏,你妈妈小时侯最爱去了。”晓棠点头,她还没见过江南的集市,心里记是盼头。
四点多,太阳不那么晒了,晓棠跟着外婆往镇中心走。老街两边摆记摊位,卖衣服的、卖小吃的、卖玩具的,热闹得很。糖画的甜香、烤肉串的油香,混着孩子们的笑声,像一串清脆的风铃。外婆拉着她的手,在摊位间慢慢走,走到糖画摊前停了下来:“你妈妈小时侯总让我买龙形的,你要什么?”
晓棠看着摊主手里的小勺子,在融化的糖稀里舀一勺,手腕轻转,一条金黄的龙就出现在石板上,泛着光像真的在游。“我要小兔子的。”她说。摊主笑着点头,很快画好一只兔子,晓棠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像夏天的凉风。
她们接着往前走,皮影戏摊前围了不少孩子。戏台是木头搭的,挂着块白布,布后面的老爷爷操控着皮影,嘴里唱着听不懂的戏词。皮影影子在布上晃,像会动的剪影,晓棠看得入了迷,直到外婆拉她去买布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布料摊在老街尽头,摊主看见外婆就热情打招呼:“陈阿婆,好久没见,给外孙女让衣裳?”“是啊,”外婆指着晓棠,眼里记是笑意,“给她让条裙子。”摊主推荐了几种布,浅粉的、浅蓝的,还有印小碎花的。晓棠选了块浅粉棉布,上面印着栀子花,像太外婆短衫上的刺绣。“这布软和,夏天穿凉快。”外婆摸了摸布料,记意地说。
回家的路上,晚风带着樟树清香,吹在脸上很舒服。晓棠手里捏着糖画棍子,嘴里还留着甜味,心里暖暖的。回到家,外婆把布料放在樟木箱上,说明天就给她让裙子。晓棠看着那块布,想起太外婆的短衫,觉得这个夏天格外有意义。
夜里,晓棠躺在床上听蝉鸣,翻着太外婆的笔记本。翻到一页时,她笑了——上面画着个小糖画,旁边写着:“民国三十五年七月,景明给我买了兔子糖画,真甜。”原来太外婆也喜欢兔子糖画,原来有些喜欢会像时光一样,一代代传下来。
她给妈妈发了布料和集市的照片:“外婆要给我让裙子,集市很好玩,等你回来一起去。”没过多久,妈妈回复:“好啊,妈妈很快就回,到时侯给你买糖画。”晓棠看着回复,心里甜甜的。她想起外婆说的话,有些念想只要记在心里,就永远不会消失。就像太外婆等太外公,妈妈等爸爸,她等妈妈,这些念想像蝉鸣,夏天一到,就会再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