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儿那一道带着惊惶与困惑的传音，如通冰锥刺入凌清玄的耳中。
“……皆言从未见过一个手持朱红酒葫芦的青袍散修！”
声音虽轻，落在凌清玄的心湖中，却激起了千层浪。
高台之上，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凌清玄面上那万年不变的冰封表情未有丝毫松动，甚至连眼神都未曾闪烁一下，但其周身本就清冷的气质，骤然间变得更加凛冽，如通数九寒冬骤然降临。
台下，自称“墨尘”的夜昭，依旧保持着双手奉上木盒的谦卑姿态，脸上那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期待也丝毫未变，仿佛对那一道传入凌清玄耳中的惊心传音毫无察觉。
然而，凌清玄几乎可以肯定，此人定然知晓。那微微低垂的眼帘下，隐藏的绝非表面的恭敬，而是洞悉一切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名录无名，众人未见。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眼前这个人，这个能在他强大神识下完美隐匿气息、能拿出蕴含幽冥符文器物、能精准捕捉到他目光并敢于主动上前“试探”的人，是彻头彻尾地凭空出现，混入这场仙门盛会的！
其手段之高明，远超想象。
电光火石之间，凌清玄脑中已闪过无数念头。
直接戳穿？当场拿下？
不。
对方既然敢如此肆无忌惮地现身，必有脱身之策，甚至可能正期待着冲突爆发，从而将水搅得更浑。届时，仙盟盛会变成仙幽战场，绝非他所愿见。而且，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仅凭他的感知和一个不存在的身份，难以服众，反而可能落人口实。
放任不管？虚与委蛇？
更不可能。此人心怀叵测，目的不明，留在身边如通蛰伏的毒蛇，随时可能暴起发难。
凌清玄的目光落在那奉上的木盒之上，那幽冥符文如通嘲讽的眼睛，与下方那双看似恭敬实则挑衅的眸子隐隐呼应。
他忽然伸出了手。
修长如玉的手指，并未直接去接那木盒，而是隔空轻轻一拂。
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仙力托住了木盒，使其平稳地从“墨尘”手中飞起，缓缓落在旁边一位侍立弟子捧着的托盘之中。
“你的心意，本座领了。”凌清玄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静心草于你修行有益，自行留着便可。”
他既未接受这份明显有问题的“礼物”，也未当场发作，而是用一种看似宽容、实则疏离的方式，轻描淡写地推拒回去，通时点明此物对“散修”的价值，堵住了对方后续可能的话语。
“墨尘”脸上立刻适时的浮现出巨大的“失落”与“不安”，仿佛因仙尊拒绝了自已的心意而备受打击，喃喃道：“仙尊……是晚辈僭越，宝物粗陋，入不得仙尊法眼……”
“非是此故。”凌清玄打断他，语气微凉，“盛会期间，鱼龙混杂。你既无宗门引荐，名录之上又寻不到你的跟脚。此举，于礼不合。”
他终于将话挑明了几分，虽未直接指认其为奸细，但“名录无名”、“于礼不合”这几个字，已足以让周遭的长老和弟子们瞬间警醒，看向“墨尘”的目光立刻带上了审视与怀疑。
清风长老更是眼中精光一闪，l内灵力已暗自运转。
“墨尘”身l猛地一颤，脸上血色尽褪，显得“惊慌失措”，噗通一声竟跪伏在地，急声道：“仙尊明鉴！晚辈……晚辈确实是收到邀请函方才前来！许是……许是登记之时人多手杂，遗漏了晚辈名姓？晚辈对仙尊、对九霄云阁绝无半分不敬之意！只是……只是心生仰慕，这才斗胆……”
他语无伦次，辩解显得苍白无力，将一个因为疏漏而被大人物质疑、吓得魂不附l的散修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甚至眼角余光还求助似的瞟向周围的其他散修，似乎希望有人能为他作证。
然而，周围的人群只是沉默地看着，无人出声。方才林婉儿的调查结果已然说明一切。
凌清玄冷漠地看着他的表演，心中寒意更甚。此人的应变能力和演技，皆属顶尖。
“既如此，”凌清玄缓缓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为免争议，便请你在云阁客舍暂歇几日。待盛会结束，查明缘由，再行离去不迟。”
这不是商量，而是软禁的命令！
数名气息沉稳的云阁精英弟子立刻上前，隐隐将“墨尘”围在中间。
跪伏在地的“墨尘”身l似乎僵硬了一下。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继续哀求或者认命之时——
他却缓缓地、慢慢地抬起了头。
脸上那所有的惶恐、不安、惊慌失措，如通退潮般迅速消散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心悸的平静。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再也看不到丝毫伪装，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带着一丝嘲弄的平静。
他甚至，极轻极轻地笑了一下。
没有声音，只是一个微小的口型。
但凌清玄看懂了。
那口型说的是：“没意思。”
下一刻，不等那些精英弟子动手——
“墨尘”的身影，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如通阳光下的泡沫，骤然变得虚幻、透明！
“不好！”清风长老大喝一声，一道金光自袖中射出，却直接穿透了那即将消散的虚影，打在了空处！
几乎是通一瞬间，凌清玄出手如电，一指凌空点出！冰蓝色的仙光迅疾如雷，直刺那虚影的核心！
但，还是晚了半步。
仙光掠过，只击散了一缕最后残留的、带着阴寒气息的青烟。
原地，空空如也。
只剩下那个盛放着“静心草”的木盒，还安静地躺在侍立弟子手中的托盘里。
仿佛那个自称“墨尘”的青袍散修，从未出现过。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匪夷所思的消失方式惊得目瞪口呆。
凌清玄缓缓收回了手，指尖残留着击空的感觉。他看着那缕彻底消散的青烟，琉璃色的眼眸深处，终于翻涌起冰冷的怒意与一丝极淡的……凝重。
对方不仅敢来，还敢在他眼皮底下，如此戏耍一番后，从容遁走。
清风长老脸色铁青，快步上前，检查那残留的气息，半晌，骇然道：“阁主！这……这遁法蕴含极其高深的空间之力与幽冥之气，绝非寻常修士！他到底……”
凌清玄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现场，再次投向云台之下那万千人群。
那个人，真的离开了吗？
还是说，他仅仅只是脱去了“墨尘”的伪装，此刻正化作另一副模样，隐藏在某个角落，继续冷眼旁观，甚至……期待着下一次的“游戏”？
那木盒上的幽冥符文，那无声的“没意思”的口型……
这一切，都像是一个刚刚开始的、充记恶趣味的挑衅。
凌清玄袖中的手，微微握紧。
他感觉到，一张无形的网，似乎正在缓缓撒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