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刷知乎时随手答了句面凉了,人走了。
十分钟后收到陌生ID回复:你知道面为什么凉吗
追踪IP竟定位到死去好友的老宅。
推开积灰五年的房门,老式电脑屏幕突然亮起。
光标在黑暗中闪烁,打出一行字:
每碗面都有温度记忆。
——
小默高考那天,我多煎了个溏心蛋藏在面底下。
电话整天没响,面从滚烫放到结油皮。
最后一天收摊,扫出他掉的门牙…
当屏幕熄灭时,巷口传来叮的一声轻响。
像微波炉结束的提示音。
老陈记面馆的卷闸门在晨光里沉默如碑。
凌晨一点二十七分。手机屏幕的冷光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我仅存的清醒。眼皮沉甸甸地往下坠,每一次眨动都摩擦着干涩的眼球,带来一阵细微的砂纸感。手指却像被设定好的程序,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地划过知乎的页面,任由那些光怪陆离的问题流水般滑过。加班到深夜,脑子被报表和数据塞满,像一团被反复揉搓又展开的废纸,只剩下麻木的疲惫。
直到一个标题猛地撞入视线,像根针扎破了这层麻木的薄膜:你能用5个字写出一个悲伤的故事吗
鬼使神差地点进去。回答区已经垒了上千条,密密麻麻,像一片用人间悲欢堆砌成的数字坟场。生离死别,爱恨痴缠,那些沉甸甸得能压弯脊梁的情绪,被硬生生压缩进五个字的方寸之间。像一颗颗包裹着玻璃渣的硬糖,外表轻描淡写,一口咽下,却能梗得人喉头发紧,五脏六腑都跟着翻搅起来。
癌,晚期,他笑了。
空摇篮,旧奶瓶。
输入中,已拉黑。
我麻木地滑动着屏幕,指尖被冰冷的玻璃硌得生疼。这些浓缩的悲剧像细密的雨点,敲打在早已疲惫不堪的心上,却激不起太多涟漪。情绪在无止尽的加班和对生活的倦怠中变得迟钝,像生了锈的齿轮。划着划着,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线,手指悬在空白的回答框上,停顿了半秒,然后飞快地敲下五个字:
面凉了,人走了。
没什么惊天动地的缘由。也许只是加班到胃里空空如也时,瞥见桌角那碗昨晚图省事泡开、结果忘得一干二净的泡面。此刻它凝成一团冷硬的油疙瘩,几根蔫掉的蔬菜叶像水草一样纠缠其中,看着就让人毫无食欲。又或者,仅仅是这日复一日、被工作榨干又被空虚填满的生活,像一层厚厚的灰,蒙在心上,让人透不过气,只想找个地方宣泄那份沉甸甸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
指尖在发送键上悬停片刻,终于按了下去。屏幕瞬间暗灭,房间里最后一点光源消失,彻底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手机被随手扔在床头柜上,咔哒一声轻响,像给这小小的情绪泄洪盖上了盖子。我把自己摔进枕头里,闭上刺痛的眼睛,只想立刻沉入无知无觉的睡眠。
意识像沉入一片浑浊而温暖的泥沼,粘稠,压抑,却又有种让人放弃挣扎的沉溺感。就在这混沌的边界,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瞬间——
叮!
一个极其清晰、极其突兀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意识深处传来!声音不大,却尖利得像一根淬了冰的针,瞬间刺破睡眠那层薄薄的薄膜,精准地扎进神经中枢!
我猛地弹开眼皮,心脏在胸腔里像失重的秤砣,狠狠往下一坠!
卧室里漆黑一片,浓重的黑暗像湿透的棉被,沉沉地压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唯一的光源来自床头柜——手机屏幕不知何时又亮了起来。幽幽的白光像一只冷漠而空洞的独眼,在无边无际的深夜静谧里,无声地窥视着一切。那光芒,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让人后颈发凉的诡异。
深更半夜的消息通知,总不是什么好兆头。心口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我摸索着抓过手机,屏幕冰凉的玻璃紧贴着微微发颤的指尖。
屏幕顶端,知乎APP的图标旁,一行小字跳动着:您有一条新回复。
点开通知,直接跳转到了我那刚发布不过十几分钟的答案页面。上面孤零零地躺着我那五个字:面凉了,人走了。
下面,紧跟着一条来自陌生用户的回复。
用户ID是一串毫无规律可言的乱码:u7f8e3k2d1。头像是一片纯粹的、深不见底的漆黑,仿佛能吸走所有的光。手指不受控制地点进那个头像,跳出来的只有系统冷冰冰、不带一丝感情的提示:用户不存在。
而回复的内容,只有七个字,却像七根冰冷的钉子,楔进我的视线:
你知道面为什么凉吗
脑子里残存的那点睡意,嗖地一下,被这七个字彻底驱散,逃得无影无踪。一股难以名状的寒意,像一条吐着信子的冰凉毒蛇,猛地从尾椎骨沿着脊椎滋地一下窜上来,所过之处,汗毛根根倒竖!
操……
喉咙里滚出一声含糊的气音。大半夜的……这他妈什么阴间问题!
面为什么凉——这他妈还用问放久了不凉,难道还能自己加热这是幼儿园小朋友都懂的道理!可对方那语气,平淡中透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更诡异的是,它怎么能在成千上万条回答里,精准地捞起我这刚扔下去、注定被淹没的石子还有那乱码ID,那查无此人的用户信息……这背后透出的逻辑,冰冷得超出了常识的范围,透着一股直钻骨髓的邪性!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下下撞击着肋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呼吸都有些困难。指尖像有自己的意志,不受控制地在那条回复下面,敲下了一个孤零零的。
发送。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手机屏幕幽白的光映着我紧绷到有些僵硬的脸。时间在这片寂静中被无限拉长、扭曲,每一秒钟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我死死盯着屏幕,仿佛能穿透它,看到网络那头虚无的黑暗。
几分钟过去了。屏幕上的后面,依然空空如也。那个叫u7f8e3k2d1的乱码用户,像一颗投入深不见底的墨潭的石子,在激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后,便彻底沉寂下去,再无半点声息。只有那条孤零零的、七个字的回复,像一道冰冷的刻痕,清晰地留在屏幕上,证明着刚才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几秒钟并非我的幻觉。
一种强烈的不安和一种更加强烈、近乎偏执的好奇心在我体内疯狂拉锯。恐惧叫嚣着让我立刻扔掉手机,蒙上头,把这荒谬的一切归结于一场噩梦。但灵魂深处,一种对异常近乎本能的探究欲,却像一只铁钳,死死地攫住了我,比恐惧更加顽固。
不行,必须弄明白!这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所有的理智。
我猛地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刺骨的凉意激得我一个哆嗦,昏沉的脑子瞬间清醒了不少。顾不上换下睡裤,我冲到书桌前,掀开笔记本电脑的盖子。屏幕唰地一声亮起,惨白的光线在黑暗中骤然刺开一小片光域,也照亮了我脸上混杂着惊疑、困惑和一丝被诡异激起的病态兴奋的神情。
大学那会儿,对计算机安全有点兴趣,跟着网上的教程瞎鼓捣过一阵子,后来觉得枯燥又投入了别的专业,这点半吊子的本事早就扔进了爪哇国。但追踪个IP地址,查个大概的物理位置,这点早就生疏得不像样的皮毛功夫,或许……还能勉强捡起来试试
心里另一个声音在骂:操,这他妈算不算犯法管不了那么多了!
手指因为紧张和寒冷有点僵硬,在键盘上略显笨拙地敲击着指令。黑色的命令提示符窗口弹出,一行行白色的代码滚动、执行。屏幕的光映在脸上,能感觉肌肉绷得发硬。心脏在胸腔里像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狂跳,手心微微出汗,指尖冰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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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屏幕上的代码疯狂滚动,光标急促地闪烁,如同我此刻的心跳。
几秒钟后,代码停止滚动,一个IP地址清晰地显示在命令行窗口里。紧接着,程序自动跳转,连接到一个在线地图数据库。地图页面瞬间加载出来,视野被迅速拉近、放大、再放大……
最终,一个精确的、闪烁着刺眼红光的坐标点,清晰地钉在地图屏幕上。旁边一行小字自动标注着地址。
当那个具体地址完全映入眼帘时,我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在那一瞬间停止了流动,彻底冻僵!四肢百骸像过了电,窜起一股强烈的、冰冷的麻痹感!
后颈猛地一凉,冷汗像开了闸的水,瞬间浸透了睡衣单薄的后背。
地址精准无比:
城市,城南老区,兴华路,平安里小区,7号楼,3单元,302室。
那是陈默家!我高中死党陈默家那栋早就没了人烟、荒废了快五年的旧楼!
陈默。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了锈却依旧锋利的钝刀,猛地捅进记忆深处那个最柔软也最不敢触碰的角落,狠狠一拧!一阵尖锐而酸涩的疼痛瞬间蔓延开来,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他是我高中时代最耀眼的存在,像一颗小太阳。个子比我高半头,肩膀宽阔,笑起来永远带着一股没心没肺的敞亮劲儿,能把阴天都照亮几分。篮球场上是他绝对的主场,每一次跳跃、投篮都牵引着全场的目光,汗水在阳光下闪着光。功课也不差,是那种天生就能吸引人围拢过去的家伙。而我呢,更像是跟在他身后、带着点沉默和阴郁的影子。我们俩好得能穿一条裤子,一起翻过学校后面那堵矮墙逃过学,一起为了兄弟义气打过群架,鼻青脸肿地在校医室龇牙咧嘴;一起在深夜宿舍熄灯后,挤在狭窄的走廊里,分享一副耳机,让躁动的音乐在寂静中流淌;也一起在凌晨的路边摊,头碰头分食过一碗滚烫辛辣、洒满了翠绿葱花的牛肉面,氤氲的热气混合着呼出的白雾,在寒冷的冬夜里纠缠升腾,仿佛那一刻,就能驱散整个世界的寒意。
他总爱大大咧咧地一把箍住我的脖子,嗓门洪亮得恨不得整条街都听见:走!哥们儿!去我家店里,让老陈给你下碗最大的!肉堆得冒尖儿!管饱!那笑容,那热情,像一把火。
老陈,就是他爸,陈伯父。
记忆里的陈伯父,总是系着一条洗得发白、边缘甚至有些毛糙,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深蓝色围裙,像一棵沉默而坚韧的老松树,稳稳地钉在老陈记面馆那口永远咕嘟冒泡的大锅灶台后面。那家小店开在巷口一个不起眼的拐角,招牌被经年累月的油烟熏染得泛黄发暗,店里的桌椅也多是旧物,带着岁月的包浆。但神奇的是,只要一走近,那股浓郁得化不开的、用新鲜猪大骨和老母鸡彻夜熬煮出的醇厚汤香,就会霸道地钻进你的鼻子,勾得人馋虫直冒。那香气,是烟火气,是踏实,是家的味道。
伯父话极少。每次我们一群半大小子吵吵嚷嚷地冲进店里,他只是从氤氲的热气里抬起眼皮,朝我们这边微微点一下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便转过身,用那双骨节粗大、布满了常年劳作痕迹的手,稳稳地操弄着家伙什。从翻滚着奶白色浓汤的大锅里,舀出最醇厚滚烫的一勺,仔细地浇在刚捞起的、白白胖胖的面条上。再熟练地铺上几片厚实的卤肉,撒上一撮翠绿的葱花。有时,看到我,还会额外从旁边的煎锅里,麻利地铲起一个金灿灿的煎蛋,轻轻卧在面条上——那是陈默才有的待遇,他总说我这哥们儿正长身体呢。热气猛地蒸腾起来,瞬间模糊了他那张总是显得有些疲惫、被烟火熏染得微黑,却又永远透着宽厚与温暖的脸庞。
陈默出事,是在大二那年的暑假。一场毫无征兆的车祸,像晴空里劈下的最恶毒的闪电,瞬间将他鲜活的生命、将他对未来的所有憧憬和可能,劈得粉碎。那个永远充满活力、仿佛有着使不完的劲儿、永远打不垮的兄弟,生命被残酷地定格在了十九岁的夏天。
我去参加了那场葬礼。空气沉重得像灌了铅,压得人胸口生疼。灵堂中央挂着的黑白遗照里,陈默的笑容依旧灿烂得灼眼,像正午的阳光,刺得人眼睛生疼,泪水根本控制不住,无声地往下淌。陈伯父……那个印象中像老松一样沉稳的男人,仿佛一夜之间就被彻底抽干了精气神。头发变得花白杂乱,原本挺直的腰背深深地佝偻下去,像被一座无形的大山彻底压垮了脊梁。他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黑色西装,僵硬地站在棺材旁,像个失去了所有提线的木偶,沉默地、机械地接受着四面八方涌来的同情和安慰。那双曾经无比稳健地操持着灶台、下面、舀汤、切肉的手,一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幅度不大,却异常顽固,泄露着那层沉默外壳下,是怎样的天崩地裂,怎样的痛不欲生。
后来,我就很少再去那条老街了。触景生情,每一次路过巷口,看着那紧闭的卷闸门,心口就像被钝刀子反复切割,在未曾愈合的伤口上撒盐。听说陈伯母承受不住这毁灭性的打击,大病一场,整个人精神都垮了,形容枯槁。半年后,她被娘家人强行接去了外地休养,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那栋曾经充满了少年喧闹、汗水和笑声的房子里,那家曾经烟火气十足、温暖过无数街坊邻居胃和心的老陈记面馆,就这么彻底地空寂了下来。厚重的灰尘、无边无际的寂静,以及那些不堪回首、一想起来就让人窒息的往事,成了这里唯一的主人。
陈默走了,快五年了。那房子空置着,也快五年了。
一个废弃多年、断水断电、连老鼠都嫌弃的空屋,怎么可能有人!怎么可能有畅通的网络连接!怎么可能用那个地方的IP地址,在深更半夜回复我的知乎!
荒谬!邪门!太他妈的邪门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像冰水混合物,从脚底板瞬间倒灌进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恐惧感像冰冷的藤蔓,迅速缠绕上来,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但与此同时,一种更加强烈的、近乎偏执的、足以压倒恐惧的疯狂好奇心,如同荒原上被点燃的野火,在我心底噌地一下熊熊燃烧起来!
不行,必须去看看!无论如何,必须亲自去确认一下!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摧毁一切理智的力量,在我脑子里疯狂滋长。
我腾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摩擦声。一把抓起椅背上搭着的外套,甚至没顾得上换掉身上皱巴巴的睡裤,脚上还趿拉着拖鞋,就这样径直冲出了家门。砰地一声巨响,防盗门在我身后狠狠甩上,将满室的惊疑、恐惧和那股疯狂的冲动,牢牢锁在了身后。走廊里声控灯都没来得及亮起,我已经冲进了电梯。
凌晨的城市像一头蛰伏的疲惫巨兽,褪去了白日的喧嚣与浮躁。街道空旷得有些瘆人,路灯投下昏黄的光圈,偶尔有车辆呼啸而过,引擎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红色的尾灯拉出长长的、鬼魅般的光带,随即又迅速消失在视野尽头。
好不容易拦下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脸上带着长年熬夜的疲惫和麻木。听到我说出目的地是城南老区,兴华路,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一下,从后视镜里斜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古怪和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小哥,这大半夜的……他操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声音沙哑,那边现在都快拆光喽,老早就没什么人住了,乌漆嘛黑的,连个鬼影都难找,你这个点跑过去干嘛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路也不好走,听说不太平。
有点急事,师傅,麻烦快点。我含糊地应道,将身体深深地陷进后排座椅冰凉的人造革里,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被霓虹灯牌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城市夜景,心乱如麻。那股寒意和疯狂的好奇在胸腔里激烈地冲撞。
车子驶离灯火通明、秩序井然的市中心,越往南开,周围的景象越是昏暗破败,仿佛从光鲜的现代都市倒退回某个被时光遗忘的、行将就木的角落。新修的宽阔马路到了这里仿佛走到了尽头,取而代之的是狭窄扭曲、坑洼不平、如同肠子般纠结的巷道。两旁低矮老旧的楼房在夜色中沉默地蹲伏着,许多墙上都用鲜艳刺目、如同血迹般的红色油漆,画着巨大的拆字,像某种不容置疑的审判印记,又像垂死躯体上最后刻下的标记,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车轮碾过坑洼,车身剧烈地颠簸着。司机嘟囔了一句什么,最终还是在一个黑黢黢、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巷口边缘刹住了车。巷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里面漆黑一片。
里头真进不去了,太窄,路也烂得不成样子,你自己走吧,当心点!
司机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解脱。我付了钱,推开车门。
一股裹挟着深秋寒意的冷风立刻毫无遮挡地灌进脖颈和单薄的睡衣领口,我猛地打了个寒颤,最后一点残留的睡意彻底消散无踪。巷子又深又窄,一眼望不到头,像一根直插地心的锈蚀铁管,又像通往未知深渊的入口。唯一一盏老旧的路灯在巷口不远处耷拉着脑袋,灯泡忽明忽灭,发出昏黄黯淡得像垂死者残喘的光线。这光线非但没能驱散黑暗,反而将巷子深处和两旁堆积的杂物映照得更加影影绰绰、鬼气森森。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味、潮湿的泥土腥气、腐烂的木质气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旧时代衰败的腐朽气味,直冲鼻腔。寂静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耳膜上,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在狭窄的巷道里被无限放大,发出空洞而诡异的回响,啪嗒…啪嗒…一声声,仿佛踩在心脏上。
我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微弱的光柱像一把摇晃的匕首,勉强切开前方厚重的黑暗。废弃的杂物、散落的砖块、肆意生长的野草、甚至还有半扇破败的门板……每一步都需屏住呼吸,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脚下不时踩到软绵绵的东西,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嗤声响,不知道是垃圾还是什么。
凭着残存的记忆和手机电筒那点可怜的光亮,我在迷宫般的巷道里艰难穿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喉咙蹦出来。汗水混合着灰尘,黏在额头上。
终于,那栋熟悉的、斑驳的红砖楼出现在眼前。它歪斜地、顽强地矗立在几栋更加破败、几乎快要坍塌的楼房间,像一群风烛残年、相互依偎着等待最后时刻的老人。楼体外墙爬满了深色的水渍和苔痕,如同溃烂的皮肤。许多窗户的玻璃都已破碎,露出一个个黑黢黢的洞口,像无数只空洞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闯入的不速之客。
楼道里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浓稠的黑暗仿佛凝固的墨汁。手机电筒的光柱成为唯一的光源,像在粘稠的液体中艰难前行,勉强照亮脚下巴掌大的地方。脚下的木质楼梯老化严重,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痛苦呻吟,每一次落脚都伴随着令人心悸的晃动,仿佛随时都会碎裂、坍塌。空气中灰尘弥漫,混合着更浓重的霉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于旧报纸和死亡的气息。每一扇紧闭的、油漆剥落露出里面朽木的房门后,都像封印着一段不愿被打扰的、已然被彻底遗忘的过往,透出森森的冷气。
三楼。302室。
那扇熟悉的、墨绿色的、如今已布满锈迹和深深划痕的铁门,终于出现在手电光晕的中央。门上贴满了层层叠叠、各种内容的小广告——开锁、通下水道、办证、重金求子……五颜六色的纸张覆盖了原本的门面。锁孔更是被厚厚的、红褐色的铁锈几乎完全堵塞,看上去早已废弃多年,与周围的死寂融为一体。
心猛地一沉。一股强烈的失望和瞬间松懈下来的情绪交织着涌上心头。搞错了IP追踪有误从头到尾都只是某个吃饱了撑的、技术高超的黑客或者无聊透顶的家伙,精心设计的一场恶劣玩笑白跑一趟,像个傻逼一样在凌晨的鬼巷里吓自己
我吐出一口浊气,身体微微放松。但就在我准备放弃,收回手的瞬间,不知是哪里来的邪念,或许是那条诡异回复激起的最后一丝不甘,或许是这栋楼本身散发的某种执拗气息的蛊惑,我侧过身,用肩膀死死抵住冰凉厚重的铁门,然后憋足一口气,猛地发力一撞!
嘎吱——哐当!!
一声令人牙酸的、尖锐刺耳的金属摩擦断裂声骤然响起!这声音在死一般寂静的楼道里炸开,惊得我头皮发麻!那门,竟然被我撞得向内开了一条窄窄的、仅容一人侧身挤入的缝隙!
锁舌……或者说曾经是锁舌的部分,早就锈蚀得如同朽木,脆弱不堪,只是虚掩着卡在同样锈蚀的门框里,根本起不到任何锁闭的作用!门轴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股难以形容的、浓烈得令人窒息的尘埃味、霉味、以及某种更深层的、类似于木头腐烂、织物霉烂、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枯朽死寂的气息,如同开闸的洪水,从那条门缝里汹涌而出,扑面而来!浓烈的味道呛得我连连咳嗽,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门内,是更深沉、更绝对的黑暗。仿佛一张巨口。
心脏再次疯狂地擂动起来,肾上腺素急剧飙升,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恐惧和好奇再次激烈交锋,在狭窄的门缝前短兵相接。
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混杂着腐朽尘埃的空气,那股腐朽的气味直冲肺腑。定了定几乎跳出喉咙的心神,咬紧牙关,再次用力,将沉重的铁门彻底推开。
吱呀呀——呀——
门轴发出垂死的、漫长而刺耳的呻吟,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传出老远,显得格外骇人,仿佛在唤醒沉睡的幽灵。
手电光柱像一柄利刃,猛地刺入这片被尘封已久的、凝固了五年时光的空间之中。
客厅空旷得吓人。所有家具——沙发、茶几、电视柜——都蒙着白色的防尘布,但在白布未能覆盖的边缘和角落,积着厚厚一层灰,像一层灰色的雪。踩上去,柔软而无声地陷落,留下清晰的脚印,像闯入某个禁忌之地的罪证,触目惊心。光柱所及之处,无数微尘在光线中慌乱地、密集地舞动,如同被惊扰了安眠的、躁动不安的幽灵。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几乎形成了一道浑浊的光幕。
寂静。死一般的、压得人耳膜嗡嗡作响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声音的寂静。这里不像有人居住,更像一座刚刚被打开的、埋葬着过往的坟墓。寒冷,这里比楼道里更加寒冷,是一种沁入骨髓的、带着湿气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阴冷。
有人吗我试探着,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明显的颤抖。这微弱的声音迅速被这巨大的、贪婪的寂静吞噬殆尽,没有激起一丝回响。
毫无回应。只有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沉降,无声无息。
我举着手机,像举着一面脆弱的盾牌,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依次查看客厅、厨房、主卧……都是空的。伯母离开时,大概把能带走的、有价值的物品都带走了,只剩一些沉重破旧、不值得搬走的家具残留,在白色罩布下勾勒出奇形怪状、诡异莫名的轮廓,如同一个个沉默的守墓者,在黑暗中投下扭曲拉长的影子。厨房的灶台积满了油污和灰尘,水槽里甚至长出了几根枯草。主卧的衣柜门半开着,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几根生锈的衣架孤零零地挂着。
最后,手电光柱停在了走廊最里面那扇紧闭的房门上。
那是陈默的房间。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骤然攥紧,呼吸困难,胸口发闷得快要炸开。高中无数个周末、寒暑假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闪现:我曾在这扇门里和陈默一起熬夜打游戏大呼小叫、兴奋地传阅新买的漫画书、毫无营养地吹牛聊天、分享彼此的秘密和烦恼、甚至因为争抢零食打过架……那些鲜活的、喧闹的、带着阳光温度和汗水气息的记忆碎片,与眼前这片死寂、荒凉、被厚厚灰尘覆盖的废墟景象疯狂地重叠、碰撞,产生一种令人头晕目眩、几欲呕吐的强烈割裂感和时空错位感。那扇门后,曾经是青春的一个据点,如今却成了遗忘的坟墓。
喉咙发紧,我咽了口唾沫,却没能缓解那份干涩。手指微微颤抖着,伸向那冰凉刺骨、同样落满灰尘的门把手。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蔓延。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轻轻拧动。
门轴发出衰老而滞涩的呻吟,房门缓缓地、无声地向内开启。一股更加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内部同样空旷得令人心慌。床、书柜、衣柜、电脑桌……所有熟悉的物件都不见了,仿佛被彻底清空。满地狼藉的杂物、废弃的纸张和练习册、揉成一团的篮球服……上面都覆盖着厚厚的、如同积雪般的积灰。墙上前几年流行的篮球球星海报早已褪色发黄,边角剥落卷曲,像干枯脱落的树皮,勉强黏在同样布满污渍的墙上,海报上球星张扬的姿态,如今只剩下一种褪色的讽刺,诉说着曾经的热血与狂热。
然而,就在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