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君临朝,内忧外患
升元七年的暮春,建康城的柳絮还在飘飞,皇宫里却弥漫着浓重的哀思。
先主李昪的灵柩停在太极殿,十六岁的太子李璟身着孝服,跪在灵前,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
殿外的百官窃窃私语,有人说:
太子生得眉目如画,倒像个读书人,哪像能掌兵权的君主
也有人叹:先主留下七百万缗钱和兵器,还有宋齐丘这样的老臣,该能稳住局面。
三日后,李璟在灵前继位,改元保大。
登基大典上,他穿着不合身的衮龙袍,面对百官的跪拜,声音竟有些发颤。
典礼结束后,他下的第一道诏,是尊母亲宋氏为皇太后,册封钟妃为皇后,又封三弟李景达为王。
看着诏书,老臣宋齐丘捋着胡须点头:陛下仁孝,先主在天有灵了。
可这份
仁孝
没能维持多久。
登基不过半月,李璟就传出旨意:
中外庶政皆委齐王李景遂,枢密使魏岑、查文徽可直入奏事,其余大臣非召不见。
这道诏让朝堂炸了锅
——
魏岑、查文徽本是靠谄媚上位的小人,哪懂治国
百官纷纷求见,却被侍卫拦在宫门外。
宋齐丘气得直拍桌子,连夜写了奏疏,第二天一早就堵在宫门。
侍卫不敢拦,他捧着奏疏闯进寝殿,见李璟正和魏岑下棋,当即跪下:
陛下!先主托孤于臣,臣侍奉三十年,从未见君主如此隔绝群臣!古之帝王尚需‘假天下耳目’,陛下深居宫中,怎知民间疾苦
李璟捏着棋子的手一顿,不耐烦地说:
魏枢密说,朝政有齐王打理,何必事事烦扰朕
宋齐丘抬头瞪着魏岑,气得胡须发抖:
陛下!此等奸佞之言怎能信他们是要堵陛下的耳目啊!
魏岑却笑着起身:宋公老了,心思也多了。
陛下只是想清静几日,何必如此动怒
这场争执的结果,是宋齐丘被罢相,贬为润州节度使。
消息传出,建康百姓编了歌谣:
新皇帝,爱清闲,逐老臣,用小人。
宋齐丘离京那天,只有几个老部下送行,他望着建康城的方向叹气:
先主啊,你的江山,怕是要毁在这孩子手里了。
可李璟似乎没听见这些非议。
他在宫中建了
澄心堂,每日与文人墨客饮酒赋诗,把朝政全丢给李景遂和魏岑。
直到一个月后,虔州的急报打破了这份
清闲——
妖贼张遇贤聚众十余万造反,手下全穿红衣服,号称
赤军子,连破数城,离虔州城只剩十里。
赤军子
的名声早传遍了江南。
百姓们说,张遇贤能通鬼神,打仗前只要焚香祈祷,就能刀枪不入。
虔州刺史轻敌,几次出兵都大败而归,吓得闭门不出。
李璟接到急报时,正和查文徽讨论诗句,吓得酒杯都掉在了地上:这……
这可怎么办
查文徽趁机推荐:陛下,边镐将军勇猛善战,不如派他去平叛。
李璟连忙准奏,派边镐率三万大军南下。
边镐是先主旧将,深知
赤军子
不过是装神弄鬼,他故意让士兵们也穿红衣,夜里举着火把冲锋,喊着
鬼神相助,赤军子
的队伍瞬间溃乱。
张遇贤带着亲信逃跑,副帅黄伯雄被擒。
边镐把黄伯雄押回建康,李璟亲自审问,见他浑身红衣,吓得躲在屏风后,只敢让太监传话。
黄伯雄大笑:你这皇帝如此胆小,还敢当天下之主
李璟又气又怕,当即下令斩首。
平叛的捷报传开,百官纷纷上书庆贺,说陛下
初登大宝,即平内乱,乃天命所归。
李璟渐渐飘了,觉得自己也能像先主一样建功立业。
这时,闽国的使者带着急报来了。
闽王王延羲和弟弟王延政争夺王位,各自称帝,互相攻伐,死伤无数。
使者哭着请求南唐出兵调解,李璟眼睛一亮
——
先主当年不肯扩张,可自己若能平定闽国,岂不是能
复大唐疆土
查文徽早想立功,连忙进言:
闽国富庶,若能吞并,江南国力必增。臣愿领兵出征!
李璟当即任命查文徽为主帅,边镐为副帅,率军五万攻打闽国。
临行前,他在澄心堂设宴送行,亲手为查文徽斟酒:将军若能成功,朕必重赏!
查文徽一路势如破竹。闽国本就内乱,士兵们根本无心抵抗,唐军很快就包围了建州。
王延政派人求援,可周边州郡要么观望,要么投降。
查文徽又用了降将孟坚的计策,让他带兵从后方偷袭,建州守军大败,王延政被迫投降。
消息传到建康,李璟高兴得彻夜未眠,当即封王延政为鄱阳王,又派边镐攻打汀、泉、漳三州,三州守将见建州已破,纷纷献城投降。
短短半年,南唐就吞并了闽国四州,疆域扩大了近一倍。
李璟大封功臣,查文徽升为枢密使,边镐被称为
边罗汉,连魏岑这样的小人都混了个爵位。
百官天天上书称颂,说陛下
雄才大略,远超先主。李璟越发得意,开始频繁设宴,还让人把缴获的闽国珍宝摆满澄心堂。
可他没注意到,隐患早已埋下。
查文徽、陈觉等将领居功自傲,在闽地大肆搜刮,百姓怨声载道;
边镐虽善战,却不懂治理,四州之地混乱不堪。
更要命的是,福州守将李仁达突然派人来降,说愿意献城归顺。
李璟喜出望外,当即派陈觉、王建封率军去接收福州。
这王建封本是个无赖,靠打仗勇猛爬上高位,为人骄横跋扈,人送外号
王惹闹。
他早就不服查文徽,这次抢着去福州,就是想抢功。
陈觉是文官,不懂军事,只能任由王建封摆布。
两人率军到了福州城外,李仁达却突然变卦,紧闭城门,还派人向吴越国求援
——
他根本不是真心投降,只是想挑拨南唐和吴越的关系。
唐军被迫攻城。
王建封故意放慢攻势,还偷偷接受李仁达的贿赂,每天饮酒作乐。
陈觉劝了几次,反被他骂:
你一个文官懂什么打仗再啰嗦,我就把你绑起来!
没过多久,吴越国的水军到了,从海路发起进攻,唐军腹背受敌,顿时乱作一团。
王建封见势不妙,大喊一声:
吴越大军来了,快跑啊!
带着自己的部下烧了营寨就逃。
其他士兵见主帅跑了,也纷纷溃散。
陈觉吓得躲在帐篷里,被吴越兵活捉。
福州之战,唐军死伤三万余人,丢了无数兵器粮草,这是李璟继位后的第一次大败。
消息传到建康,李璟正在写诗,见了奏报,当场把笔扔在地上,哭着说:
朕怎么向先主交代啊!
魏岑连忙上前安慰:
陛下,这都是王建封、陈觉无能,与陛下无关。
李璟擦干眼泪,当即下令:
把王建封抓回来斩了!陈觉贬为庶民!
可斩了王建封,丢了的福州却要不回来了。
吴越国占据福州后,派使者来建康,说愿意
和谈,实则是炫耀胜利。
李璟又气又恨,却只能忍气吞声。
这时,契丹使者也来了,说契丹灭了后晋,想立李璟为
中原之主。
李璟看着使者傲慢的眼神,想起福州之败,叹了口气:
朕只想守好江南,不敢当中原之主。
契丹使者走后,李璟独自坐在澄心堂,看着墙上先主的画像,突然放声大哭。
他想起先主临终前的话:善和好邻境,不可恃食阻兵。
可自己刚登基就发动战争,如今损兵折将,还得罪了吴越,这哪里是
孝子贤君
可悔恨没用。福州之败的消息传开,南唐境内人心惶惶。
更糟的是,虔州的
赤军子
余党又开始作乱,虽然很快被平定,却让百姓们对这位新皇帝越发失望。
有个老秀才在城墙上写了首诗:
新主好征伐,百姓苦流离。若学先主智,何至于此悲
李璟听说后,气得下令抓老秀才,可老秀才早就跑了。
就在李璟焦头烂额的时候,楚地又传来消息
——
楚王马希萼和弟弟马希广争夺王位,请求南唐出兵援助。
李璟看着奏报,心里又开始发痒:
福州败了,若能拿下楚地,岂不是能挽回颜面
查文徽、魏岑等人也纷纷上书,说楚地
物产丰饶,可一举吞并。
只有被召回朝廷的宋齐丘站出来反对:
陛下,闽国之败还没吸取教训吗楚地内乱,我们若出兵,只会陷入泥潭。
不如休养生息,安抚百姓。
李璟却皱着眉挥手:
宋公老了,不懂进取。朕意已决,出兵楚地!
宋齐丘看着李璟固执的背影,长叹一声,转身离开了朝堂。
他知道,这位文人帝王的
扩张梦,终究要让江南百姓付出代价。
而此时的李璟,还沉浸在
复大唐疆土
的幻想里,根本没意识到,福州之败只是开始,更大的灾难,还在后面等着南唐。
建康城的澄心堂里,李璟又开始写诗,诗里满是
建功立业恢复中原
的豪情。
可窗外的百姓们,却在悄悄收拾行囊,生怕战火蔓延到自己家门口。
江南的春天,本该是草长莺飞的时节,却因为这位新皇帝的野心,蒙上了一层阴影。
第二章
中原剧变与战略失误
保大三年的深秋,建康城已透着刺骨的寒意。
澄心堂内,李璟正对着一幅《江行初雪图》题诗,案头的烛火被风卷得摇曳不定,恰如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三日前,福州战败的余波尚未平息,契丹使者的到来又给江南投下了一枚惊雷
——
辽太宗耶律德光已攻破大梁,后晋灭亡,中原大地正陷入无主的混乱。
那契丹使者穿着兽皮袍,腰间挂着镶嵌宝石的弯刀,言行间满是征服者的傲慢。
面对李璟的问询,他斜倚在榻上,慢条斯理地解释契丹的规矩:
我主以传箭为号征兵,以兽皮测兵役,虽无翰墨文书,却也治得安稳。
当李璟问及朝见礼仪,使者嗤笑一声:汉儿入宫,只须低头应声便是。
最让殿内群臣震动的是使者接下来的话:
我主念及南唐与先主旧好,愿册立陛下为中原之主,共掌天下。
此言一出,魏岑、查文徽当即跪地高呼:
陛下天命所归!此乃恢复大唐疆土的天赐良机!
李璟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指尖泛白。
他望着墙上先主的画像,耳边似乎响起父亲
慎动干戈
的遗训,又想起福州之战中溃散的唐军、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
契丹使者见他迟疑,又加了句:
若陛下不愿,我主自会另寻他人。
沉默半响,李璟放下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怯懦:
孤守江南社稷已属幸事,中原战乱之地,不敢承此重任。
他顿了顿,补充道,若契丹不忘旧好,常通使者即可,其余不敢受。
契丹使者冷哼一声,次日便带着礼物悻悻离去。
消息传开,建康街头议论纷纷。有老兵叹道:
先主若在,定会趁机北上,这新皇帝倒是怯懦,白白丢了机会!
更有士子在茶馆里直言:这哪是谨慎,分明是怕了契丹人的铁骑!
李璟听闻这些议论,独自登上城楼北望。
中原方向的天空被战火染得暗红,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又念及自己
复大唐疆土
的初心,突然捶着城砖痛哭:
孤不能乘中原之乱兴师北伐,反而劳师于海隅,真是先代的罪人啊!
这声
罪己
成了他的心结,也为日后的一连串战略失误埋下了伏笔。
悔恨未消,河中节度使李守贞的使者又抵达了建康。
那使者衣衫褴褛,跪伏在殿上哭奏:
李将军乃大唐远裔,不忍见中原沦于契丹之手,已据城起兵。如今被周太祖围攻,危在旦夕,恳请陛下出兵相救!
说着呈上李守贞的血书,字里行间满是
恢复先业
的赤诚。
大唐远裔
四字戳中了李璟的痛处。
他当即拍案而起:孤若不救,何以面对列祖列宗
不顾宋齐丘
兵疲民困,不宜远征
的劝阻,任命润州节度使李金全为西面行营招讨使,率三万大军驰援河中。
可唐军的行军速度远不及战局变化。当大军行至淮甸时,前方传来急报:
河中城已破,李守贞不愿投降,与妻儿在城楼上设宴自焚。
李金全不敢擅自进兵,只得率军班师。
归来时,三万大军只带回了李守贞的残部朱元、李平,以及满路的怨言
——
许多士兵冻死在北上的途中,粮草损耗更是不计其数。
李璟看着空荡荡的军营,又一次陷入了悔恨。
宋齐丘趁机进言:陛下,中原之乱非一日可平,我朝当休养生息,先固江南根基。
可这话没能入耳,楚地的求援信又递了上来,像一块诱饵,勾着李璟急于证明自己的心思。
求援的是楚王马希萼,他与弟弟马希广因争夺王位兵戎相见,被围困在鼎州。
马希萼在信中泣诉:先主遗命兄弟传国,然希广篡逆,欲诛臣满门。
陛下若救臣,楚地愿永附南唐。
查文徽在旁煽风点火:楚地富庶,若能吞并,可补河中出师之损,更能彰显陛下威德。
李璟早已被
开疆拓土
的执念冲昏头脑,当即任命边镐为帅,率军援助马希萼。
边镐早年平叛有功,被人称为
边罗汉,可此时早已没了当年的锐气。
他率军慢悠悠地开往楚地,等抵达时,马希萼已联合五溪蛮杀了马希广,自立为楚王。
见此情景,边镐索性顺势而为,驻军长沙威慑。
没过多久,马希萼因荒淫无道引发内乱,部将徐威废黜马希萼,改立其弟马希崇。
李璟闻讯,又命边镐趁机吞并楚地。
边镐兵不血刃进入长沙,将马氏兄弟押回建康,楚地十三州尽归南唐。
消息传回建康,李璟大喜过望,下令大赦天下,还将楚地的珍宝悉数运回宫中。
可他没看到,边镐在楚地的治理早已乱象丛生。这位将军酷信佛教,进城后不整军备,反而大修寺庙,每日与僧人诵经讲法,被楚地百姓骂作
边和尚。
他纵容部下劫掠,甚至强占百姓田地,楚地民怨沸腾,只待爆发的时机。
就在李璟沉浸在
吞并楚地
的喜悦中时,南汉又在桂林挑起战事。南
汉王刘晟趁南唐主力在楚地,派兵夺取了桂林及周边州县。
李璟恼羞成怒,派大将张峦率军夺回失地。
张峦起初进展顺利,连破数城,直逼临贺。
可胜利冲昏了唐军的头脑。
裨将杨胜、侯忠见临贺城外河水浅涸,不顾张峦的劝阻,率军涉水追击,还纵兵劫掠。
没想到南汉守军早在上游筑坝,待唐军过半,突然决堤放水。
滔滔洪水瞬间吞没了唐军,杨胜、侯忠死于乱军之中,幸存者不足三成。
张峦见大势已去,只得率军狼狈撤回,桂林之战最终无功而返。
第三章
周世宗南征与国势崩颓
保大十三年的冬雪,比往年更冷。
建康城的百姓刚从旱灾与瘟疫的阴影中喘过气,淮甸传来的急报就像一块巨石砸进冰湖
——
后周世宗柴荣亲率十万大军南下,已经攻破了寿州外围的霍丘城。
李璟正在澄心堂与冯延巳唱和新词,见了奏报,手中的玉笔
啪
地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大片墨渍。
周师……
怎么来得这么快
他声音发颤,连嘴唇都白了。殿内的文臣们面面相觑,平日里吟诗作赋的雅致荡然无存,只有枢密使陈觉强作镇定:
陛下莫慌,寿州有刘仁瞻镇守,再派大将驰援,定能击退周军。
可派谁去呢李璟脑子里过了一遍将领名单,查文徽在闽地丧师,边镐丢了楚地,靠谱的竟没几个。
这时,侍卫进来禀报:
刘彦贞将军愿领兵御敌!
李璟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当即召见刘彦贞。
这刘彦贞是将门之子,生得一副好皮囊,却只会吃喝玩乐。
他最擅长
射帖子——
隔着几十步能射中酒桌上的小酒杯,江湖人称
刘一箭。
可论打仗,他连基本的阵法都不懂,全靠搜刮来的钱财买官。
此刻他穿着耀眼的铠甲,拍着胸脯保证:
陛下放心,臣只需五万兵马,定能把周军赶回老家!
李璟大喜,当即封他为北面行营招讨使,拨给七万大军。
临行前,他特意把先主留下的犀角带赐给刘彦贞,含泪道:
将军此去,关乎江南存亡啊!
刘彦贞却把这当成了炫耀的资本,带着犀角带在军营里四处显摆,全然没把周军放在眼里。
消息传到寿州,节度使刘仁瞻气得拍案。他连夜派人送信给刘彦贞:
周师锐气正盛,且善设伏,切不可冒进。
不如驻军正阳,与寿州互为犄角,待敌疲敝再击之。
可刘彦贞根本没看信,反而对部下笑道:
刘仁瞻老了,胆子也小了。周军见我大军到来,早吓跑了!
他下令全军昼夜兼程,直奔正阳桥。
周军果然
弃营而逃,营中还留着不少粮草辎重。
刘彦贞更得意了,带着士兵冲进营中抢掠,连警戒都撤了。
可刚抢到一半,四周突然响起号角,周军伏兵四起,箭如雨下。
南唐士兵毫无防备,顿时乱作一团。
刘一箭
这下慌了神,掉转马头就跑,七万大军像没头的苍蝇一样溃散。
周军趁机追杀,正阳桥边尸横遍野,河水都被染红了。
刘彦贞跑了没几步,就被周将一刀斩落马下,那颗戴着金盔的头颅被挑在枪尖示众。
正阳惨败的消息传到建康,李璟当场昏了过去。
醒来后,他趴在龙床上大哭:先主啊,朕对不起你!
可哭也没用,周军乘胜追击,濠州、滁州接连失守,江淮防线彻底崩溃。
百姓们扶老携幼往南逃,沿途饿死、冻死的不计其数,有人在城墙上写满血书:恨不用宋公言,致有今日祸!
无奈之下,李璟只能求和。
他派钟谟、李德明为使者,带着金银珠宝去见周世宗,愿
去帝号,称臣纳贡。
周世宗坐在中军大帐里,看着使者卑微的模样,冷笑一声:
想求和先把淮南十四州割给朕!
李德明吓得浑身发抖,回到建康后,连忙劝李璟:
陛下,周师势大,不如割地求和,保住江南半壁江山。
可陈觉、冯延巳等人却跳出来反对:
李德明这是卖国!淮南乃江南屏障,岂能轻易割让
李璟本就优柔寡断,被这么一撺掇,顿时变了脸。
恰逢有人举报,说李德明在周营收受了贿赂,李璟更是怒不可遏,当即下令:
把李德明推出去斩了!
刑场上,李德明望着皇宫的方向,大喊:
周师不出三月必渡江南下,陛下悔之晚矣!
可他的话,李璟一句也没听进去。
杀了李德明,和议彻底破裂。
周世宗怒不可遏,亲自率军围攻寿州。
寿州城顿时成了人间炼狱,周军昼夜攻城,箭石像雨点一样落在城头。
刘仁瞻亲自上城督战,他年近六旬,身患重病,却拄着剑站在城头,眼神坚定如铁。
部下劝他休息,他摇头道:寿州在,我在;寿州亡,我亡!
李璟也急了,派齐王李景达率五万大军救援寿州,又让陈觉做监军。
可李景达是个养尊处优的王爷,根本不懂军事;
陈觉更是个嫉贤妒能的小人,处处掣肘将领。
大军到了濠州,就停滞不前,每天只知道摆酒设宴,根本不管寿州的死活。
寿州城里的粮食渐渐吃完了,士兵们开始吃树皮、草根,甚至有百姓饿死在街头。
刘仁瞻看着惨状,心如刀割,他几次派人向李景达求援,可送来的只有陈觉的回信:监军说了,再坚持几日,援军即刻就到。
就在这时,将领朱元突然叛变。
朱元本是北方来降的将领,作战勇猛,却被陈觉多次陷害。
他看着李景达昏庸、陈觉跋扈,知道南唐必亡,索性带着部下投降了周军。
朱元一叛,南唐大军彻底崩溃,李景达吓得连夜逃回建康,陈觉更是乔装成百姓才躲过追杀。
援军溃败的消息传到寿州,刘仁瞻一口血喷在城头,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副使孙羽看着昏迷的刘仁瞻,又望着城下密密麻麻的周军,含泪道:
为了满城百姓,只能降了。
他打开城门,周军涌入城中。
昏迷中的刘仁瞻突然醒来,听说城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
我不能降!
一口鲜血再次喷出,气绝身亡。
周世宗听说了刘仁瞻的忠烈,叹道:
此乃真忠臣也!
下令厚葬,追赠他为太师。
寿州失守后,南唐再也无力抵抗。
可楚州守将张彦卿却不肯投降。
周军围攻楚州一年,城里的粮食早就吃完了,士兵们靠着吃野菜、老鼠坚持战斗。
张彦卿亲自登城杀敌,身上多处受伤,却始终不肯后退。
他对部下说:我家世受唐恩,今日唯有以死报国!
城破那天,张彦卿带着一万士兵与周军巷战。
从清晨打到黄昏,一万士兵全部战死,没有一个人投降。
张彦卿身中数十箭,仍拄着刀站立,直到最后一口气咽下。
周世宗见楚州抵抗激烈,怒火中烧,下令屠城。
一时间,楚州城内哭声震天,血流成河。
屠城的消息传到建康,李璟彻底绝望了。
他再也不敢犹豫,派冯延巳、陈觉捧着降表,去见周世宗。
降表上写着:臣璟愿献舒、庐、滁、和等十四州之地,去帝号,称江南国主,奉后周正朔。
周世宗见南唐彻底臣服,才答应和议。
消息传来,建康城一片死寂。
百姓们听说要割让淮南,纷纷痛哭流涕
——
那里是先主李昪苦心经营的沃土,如今却要拱手让人。
李璟穿着素服,跪在太庙前,对着先主的牌位哭道:
儿臣无能,丢了祖宗的江山……
可悔恨已经晚了。
周世宗派人来建康,清点府库,接收土地。
曾经充盈的德昌宫,如今空空荡荡;
曾经繁华的淮南,成了后周的疆土。
李璟被迫把都城迁到洪州,改名南昌府。
临走前,他看着澄心堂里的诗词手稿,一把火全部烧掉
——
那些曾经寄托着他
复唐
梦想的文字,如今都成了讽刺。
迁都那天,建康城飘着细雨。
百姓们站在路边,看着李璟的车驾缓缓离去,没有人跪拜,只有无声的叹息。
有人说:先主当年说‘民各生父母,安用争城广地’,可惜新主没听进去。
也有人说:这江南的江山,怕是要完了。
车驾里的李璟,掀起帘子望着熟悉的城池,泪水模糊了双眼。
他想起先主临终前的遗训,想起宋齐丘的劝谏,想起刘仁瞻、张彦卿的忠烈,心中悔恨交加。
可再多的悔恨,也换不回失去的疆土,换不回死去的百姓。
南唐,这个曾经在江南大地上绽放过光芒的王朝,从这一刻起,彻底走上了末路。
而李璟这位文人帝王,终究没能实现他的
复唐
梦想,只留下了一段
割地称臣
的屈辱历史,和一首首充满悲叹的诗词,在江南的风雨中流传。
第四章
末世悲歌与迁都殒命
保大十六年的建康,春日里竟透着刺骨的寒意。
割让淮南的文书刚送走,皇宫就传出了抓人的动静
——
枢密使陈觉、李徵古被士兵反绑着押出家门,百姓们围在街边唾骂:
就是这两个奸贼,害了刘将军,丢了淮南!
这场清算来得猝不及防。自周世宗班师后,李璟整日坐在空荡荡的德昌宫,看着先主留下的兵器库落满灰尘,心中的悔恨像野草般疯长。
陈觉还想狡辩,跪在大殿上哭喊:
陛下,臣是冤枉的!朱元叛乱、李景达怯战,与臣无关啊!
李璟猛地拍案,龙案上的茶杯震得叮当响:
你还敢说!寿州被围时,是谁扣下刘仁瞻的求援信是谁逼反了朱元
他指着殿外的立柱,先主在时,这里挂着‘任人唯贤’的匾额,如今都被你们这群奸佞玷污了!
话音刚落,侍卫进来禀报:
周世宗遣使传话,说宋齐丘不死,恐难保和好。
李璟身子一僵
——
周世宗这话,分明是要他杀宋齐丘。
可宋齐丘是先主托孤之臣,侍奉南唐三十年,即便早年被贬,也从未真正谋反。
他犹豫了三日,最终还是下了旨:
赐宋齐丘自尽。
使者带着毒酒赶到九华山,宋齐丘看着酒盏,惨笑道:
我辅佐先主兴邦,却见少主丧国,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他将毒酒一饮而尽,临终前写下八个字:
九华云深,难掩国殇。
消息传到建康,老臣们暗自垂泪。
有人说:宋公虽有过错,却也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陛下这是在自毁长城啊!
可李璟已听不进任何劝谏,陈觉、李徵古被斩首示众,钟谟因
与齐丘通谋
被贬宣州,没多久也被赐死。
短短一月,朝堂为之一空,剩下的官员个个噤若寒蝉。
可祸事还没结束。
夏夜的天空突然出现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斗牛之间。
钦天监惶恐地上奏:彗星见,主国运衰微,宜迁都以避之。
李璟本就因割地称臣日夜不安,听闻此言更是魂飞魄散:迁都迁到何处
洪州地处上游,易守难攻,可建都避祸。
枢密使唐镐连忙附和。他深知李璟胆小,故意夸大其词,想趁机揽权。
大臣们纷纷反对:建康经营多年,城防坚固,百姓安居,岂能轻易迁都
可李璟早已被
天命
吓破了胆,当即拍板:就迁洪州,改名为南都!
迁都的诏令一下,建康城炸开了锅。
百姓们不愿离开故土,官员们舍不得家中产业,士兵们更是怨声载道。
可李璟心意已决,派唐镐负责修葺洪州宫殿,又封次子李从嘉为吴王,留守建康监国。
建隆二年春,李璟带着群臣、宗室及三万士兵,踏上了迁都之路。
队伍走了整整一个月才抵达洪州。可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傻了眼:
所谓的
皇宫
不过是从前的节度使府,狭小破旧,连像样的朝堂都没有;
官员们的府邸挤在小巷里,连转身都困难;
士兵们只能睡在城外的帐篷里,连日阴雨让帐篷里满是泥泞。
这哪里是都城,分明是牢笼!
有将领忍不住骂道。
消息传到李璟耳朵里,他只能强作镇定,让人在府中摆宴,想安抚群臣。
可宴席上,官员们个个面带愁容,没人有心思饮酒。有个老臣借着酒劲哭道:
陛下,咱们回建康吧!那里才是咱们的家啊!
李璟的脸瞬间涨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走到窗边,望着洪州低矮的房屋,突然想起先主当年在昪州励精图治的情景,心中一阵刺痛。
当晚,他就病倒了,咳嗽不止,连下床都困难。
更糟的是,唐镐因修葺宫殿不力,被李璟斥责了几句,竟吓得自缢身亡。
唐镐一死,迁都的烂摊子没人收拾,群臣的怨气更盛。
士兵们甚至在夜里偷偷议论:
不如杀回建康,赶走这个昏君!
李璟听到风声,整夜整夜睡不着,派人严密监视军营,可越监视,人心越乱。
病中的李璟常常产生幻觉。
他梦见宋齐丘穿着旧朝服,站在大殿上对他说
:陛下,老臣说过,隔绝群臣必遭祸,您怎么就不听呢
又梦见刘仁瞻浑身是血,跪在他面前哭道:
陛下,寿州的百姓都死光了,您对得起他们吗
每次从梦中惊醒,他都冷汗淋漓,对着空无一人的宫殿哭喊: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这年六月,李璟的病情突然加重。
他躺在简陋的龙床上,呼吸微弱,身边只有几个宫女伺候。
他让宫女把李从嘉的画像拿来,看着儿子温和的眉眼,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从嘉,爹对不起你,把一个烂摊子留给了你……
他想起先主临终前的遗训:
善和好邻境,不可恃食阻兵。
可自己登基后,东征西讨,耗空了国力;
又想起相者当年说的
只恐不了公家事,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不是当帝王的料。
他想提笔写点什么,可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只能喃喃道:
先主,儿臣……
来见你了……
六月二十五日,李璟在洪州病逝,年仅四十六岁。
消息传到建康,李从嘉穿着孝服,跪在太庙前,望着先主的牌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百姓们听说李璟死了,没有悲伤,只有无尽的叹息。有人说:
他要是像先主那样爱民,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也有人说:江南的好日子,怕是真的到头了。
李璟的灵柩被运回建康安葬。
送葬的队伍经过街头,百姓们站在路边,看着灵柩缓缓驶过,有人悄悄扔了一把稻谷在灵柩上
——
那是先主当年在昪州推广种植的稻种,如今却成了对这位亡国之君的最后讽刺。
后来,有人在李璟的遗物中发现了一首未写完的词: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
字迹潦草,带着泪痕。
这首词后来传到李从嘉手中,他看着父亲的绝笔,想起南唐的命运,忍不住痛哭流涕。
李璟在位十九年,他曾有
复大唐疆土
的梦想,却因性格儒弱、识人不明,最终落得割地称臣、迁都殒命的结局。
他留下的南唐,疆域缩水大半,国库空虚,人心涣散,就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而他的儿子李从嘉,这位后来的南唐后主李煜,终将接过这副重担,在历史的洪流中,写下更为悲怆的篇章。
洪州的皇宫里,李璟曾经住过的房间,很快就被灰尘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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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墙上那首未写完的诗,还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位文人帝王的悲剧人生,和一个王朝的末世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