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票攥出汗了。安检口就在二十米外。
我抱紧怀里熟睡的小家伙,邹令晞,我的命。他才三岁,小脸软乎乎地贴着我颈窝。背包里只有几件换洗衣服、他的奶瓶奶粉,还有我偷偷攒了半年的钱换来的两张飞往南方的单程票。
到了那边,没人认识我们。我可以找个餐馆洗碗,白天把他托给楼下热心肠的阿婆。日子会苦,但自由。比留在这个城市,时时刻刻提心吊胆被他爹发现强。
广播在催登机。深吸一口气,我抬脚。
邹小姐。
三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像凭空冒出来的墙,堵在安检通道前。为首的那个面无表情,眼神像淬了冰。
心猛地沉下去。手脚瞬间冰凉。
请跟我们走一趟。声音不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周围旅客好奇地看过来。
我不认识你们!我抱紧令晞,声音有点抖,下意识后退。小家伙被惊醒,揉着眼睛,懵懂地看着眼前高大的陌生人。
先生想见您。黑西装没动,像三座铁塔。还有小少爷。
小少爷。这三个字像冰锥扎进耳朵。他知道!他居然知道了令晞的存在!什么时候
让开!我猛地拔高声音,想从旁边挤过去。手臂立刻被铁钳般的手攥住,力道大得骨头生疼。令晞被吓到,哇一声哭出来。
妈妈!妈妈!他挣扎着朝我伸手。
别碰他!我疯了似的想甩开钳制,护住孩子。另外两个黑西装立刻围拢,形成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周围的旅客纷纷避让,机场保安探头看了一眼,被为首的黑西装一个冷厉的眼神逼退。
完了。
绝望像冰冷的海水漫过头顶。五年,我小心翼翼地躲藏,像个见不得光的老鼠。换城市,换工作,用假名,切断一切过去的联系。就是为了避开他——陆沉洲。
陆氏集团的掌舵人,财经杂志封面的常客。冷酷,高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他眼里,人大概只分两种:有用的和没用的。五年前,我属于后者,一个拙劣的替代品,用完即弃。
我被他包养过三个月。原因很狗血,我长了一张和他心头白月光七分像的脸。白月光叫苏晚晚,娇贵得像温室里的玫瑰。而我,邹晴,当时只是个在餐厅端盘子、为弟弟高昂医药费发愁的穷学生。
陆沉洲找到我,甩给我一份协议。条件优渥到足以解决我所有困境。代价是,做苏晚晚的影子,满足他那点可悲的替身癖好。我签了。为了钱,也为了那点隐秘的、不该有的妄想——也许,朝夕相处,他会看到真正的我呢
现实打脸很快。他透过我的脸,看的永远是另一个人。他的温柔,他的失控,他的所有情绪,都只属于那个远在国外的苏晚晚。我只是一个随时可以被替换的背景板。
三个月后,苏晚晚回国。我这个赝品,自然该退场。他助理扔给我一张数额不小的支票,眼神里的轻蔑像看一堆垃圾。邹小姐,陆总希望您识趣点,别出现在晚晚小姐面前。
我捏着那张滚烫的支票,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最后一点自尊心让我把它撕得粉碎,砸回助理脸上。然后,我带着肚子里刚刚萌芽的小生命,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
我以为我逃掉了。带着他的孩子,远走高飞。
现在,现实狠狠抽了我一耳光。陆沉洲的手段,远比我想象的可怕。他找到我了,在孩子三岁这年。
邹小姐,别让我们为难。为首的黑西装,叫阿成,陆沉洲最信任的保镖头子,声音冷硬,陆总在车里等。
挣扎是徒劳。我被半强迫地带出机场大厅,塞进一辆通体漆黑、线条冷硬的加长轿车里。车里弥漫着清冷的雪松气息,和他身上的一模一样。后座阴影里,坐着一个男人。
车窗外的流光掠过他深刻的侧脸轮廓,下颌线绷得很紧。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没系领带,领口随意敞开一颗扣子,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猩红的光点在昏暗的光线下明明灭灭。
五年不见,陆沉洲身上那股上位者的压迫感,更沉了。像一座随时会喷发的活火山,表面平静,内里汹涌着能将人焚毁的岩浆。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先落在我脸上,停顿了几秒,像是在确认什么,又或者是在寻找那点该死的相似。然后,视线下移,定格在我怀里因为惊吓和疲惫又沉沉睡去的令晞身上。
那目光,复杂得难以形容。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极其陌生的、几乎被冰封住的波动
邹晴。他开口,嗓音低沉沙哑,带着点烟熏过的颗粒感,敲在耳膜上,激起一片寒意。好久不见。
我抱紧孩子,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维持冷静。陆先生。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他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烟雾,隔着袅袅青烟看我。跑得挺远。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我没说话。说什么求你放过我们
我的孩子他直接切入核心,目光再次锁住令晞熟睡的小脸。那眼神,带着一种评估所有物的锐利。
心被狠狠揪住。我下意识地侧身,想挡住他的视线。他不是!脱口而出。
陆沉洲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讽刺。不是他弹了弹烟灰,动作优雅又冷漠。邹晴,你觉得我陆沉洲的种,是你能随便带走的
我说了不是!我拔高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尖锐,陆沉洲,你搞清楚!当年我们银货两讫!这孩子跟你没关系!他是我一个人的!
银货两讫他重复这四个字,眼神陡然变得危险,像被激怒的猛兽。他倾身过来,雪松混合着烟草的气息瞬间将我笼罩,巨大的压迫感让我几乎窒息。我付的是包养你的钱。可没人告诉我,这钱还买一送一,附赠一个我陆沉洲的儿子!
他伸手,不是对我,而是直接探向令晞的脸颊。那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欲。
别碰他!我像护崽的母兽,猛地拍开他的手。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车厢里格外刺耳。
阿成在前面驾驶座,身体瞬间绷紧,透过后视镜警惕地看过来。
陆沉洲的手停在半空。他看着自己被打红的手背,再抬眼时,眸底翻涌着骇人的风暴。他一把掐灭了烟,火星在指尖湮灭。开车。声音冷得掉冰渣。
车子平稳滑出,驶向未知的方向。我紧紧抱着令晞,后背紧贴着冰凉的真皮座椅,心脏狂跳得像要冲破胸膛。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他要带我们去哪里他要抢走令晞吗以他的权势,捏死我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要夺走孩子,易如反掌!
车子最终驶入一处安保森严的半山别墅区。巨大的雕花铁门无声滑开,车子沿着静谧的车道滑行,停在一栋灯火通明的现代风格别墅前。冷硬,空旷,没有人气。像陆沉洲这个人。
阿成拉开车门。陆沉洲率先下车,头也不回地往里走。
邹小姐,请。阿成的声音依旧没有波澜。
我只能抱着孩子下车,脚步虚浮地跟进去。别墅内部是冷色调的极简装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幽深的山景,昂贵却冰冷。空气里弥漫着和车里一样的雪松气息。
陆沉洲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扔在昂贵的沙发上,扯了扯领口,露出线条凌厉的喉结。他走到巨大的吧台边,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
带小少爷去休息。他背对着我,命令道。
一个穿着得体、面容严肃的中年女人无声无息地出现,朝我伸出手,目标明确——是我怀里的令晞。
不!我惊恐地后退,把孩子死死护在怀里,你想干什么不准碰他!
干什么陆沉洲转过身,倚着吧台,晃着酒杯,眼神像在看一场闹剧。他是我的儿子,自然要留在陆家。至于你……他抿了一口酒,喉结滚动,眼神冰冷地扫过我,看在你生下他的份上,我会给你一笔钱。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滚得远远的。
你休想!巨大的愤怒和绝望冲垮了恐惧,我冲他嘶吼,陆沉洲!你凭什么当年是你不要我们!是你把我像垃圾一样丢掉!现在你有什么资格来抢我的孩子令晞是我一个人生下来,一个人养大的!他生病发烧的时候你在哪里他半夜哭闹的时候你在哪里你除了贡献了一颗精子,你还做过什么你凭什么!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模糊了视线。怀里的令晞被我的激动和哭声彻底惊醒,茫然又害怕地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场景,小嘴一瘪,也跟着哭起来,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领:妈妈……妈妈……怕……
孩子的哭声像一把钝刀,在我心上来回割锯。
陆沉洲脸上的冰层似乎裂开了一丝缝隙。他看着哭成一团的我和孩子,眉头紧紧锁起,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或许没料到我会如此激烈反抗,也没料到孩子会这样依赖我。
凭我是他父亲。他最终只吐出这五个字,语气生硬,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强权逻辑。凭陆家能给他最好的一切。而不是跟着你,像只老鼠一样东躲西藏,连个像样的幼儿园都上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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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我的痛处。是我没用,给不了令晞优渥的生活。但这不是他夺走孩子的理由!
最好的陆沉洲,你懂什么是好吗我抱着哭泣的令晞,泪眼模糊地瞪着他,你有时间陪他吗你知道他喜欢什么颜色,害怕什么声音,睡前要听什么故事吗你除了钱,还能给他什么一个冰冷的房子一群拿工资的佣人还是一个永远缺席的父亲!
陆沉洲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我的质问显然激怒了他,也刺中了他某些他自己或许都不愿深究的地方。他猛地将酒杯顿在吧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够了!他低吼,额角青筋隐隐跳动。我的儿子,轮不到你来教训我!李妈!他厉声命令那个中年女人。
李妈立刻上前,试图从我怀里抱走令晞。令晞吓得尖叫,死命挣扎,小手小脚胡乱踢打,哭得撕心裂肺:妈妈!不要!我要妈妈!
放开他!你们放开他!我拼命护着孩子,和李妈拉扯起来。场面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怀里的令晞突然身体一僵,哭声戛然而止,小脸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发紫,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令晞!我魂飞魄散,失声尖叫。刚才的拉扯和巨大的惊吓,诱发了他的高热惊厥!他有这个毛病,每次高烧都容易这样!今天在机场折腾,又在车里受了惊吓……
令晞!别吓妈妈!令晞!我抱着他软倒下去,拼命拍他的小脸,掐他的人中,恐惧让我浑身都在抖。
陆沉洲脸上的暴怒瞬间冻结,被一种罕见的、真实的惊愕和慌乱取代。他两步冲过来,一把推开手足无措的李妈。
怎么回事!他厉声问,看着孩子抽搐的小身体和发紫的嘴唇,素来冷静自持的眼底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高热惊厥!快送医院!快啊!我哭喊着,所有的恨意和愤怒在孩子的安危面前都不值一提。
陆沉洲没有丝毫犹豫,一把从我怀里夺过孩子——这次的动作带着急切,却不再粗暴。他抱着令晞就往外冲,声音嘶吼着:阿成!备车!去最近的医院!快!
刚才还剑拔弩张、争夺不休的两个人,此刻因为孩子的突发状况,被迫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冰冷的别墅里,只剩下我绝望的哭泣和李妈惊慌的抽气声。
黑色的轿车在深夜的城市道路上疾驰,闯过了一个又一个红灯。陆沉洲抱着令晞坐在后座,我紧挨着他们,手指颤抖地握着令晞滚烫的小手,眼泪不停地掉。
陆沉洲紧绷着脸,下颌线像是用刀刻出来的。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手机,声音冷厉地对着电话那头下着命令:……对,儿童急诊,高热惊厥,三岁男童,我陆沉洲的儿子!让最好的儿科主任立刻到岗!五分钟内我要看到人!设备给我准备好!耽误一秒,你们医院就别开了!
命令简短,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威慑力。这就是陆沉洲的权势。
他挂了电话,低头看着怀里依旧在轻微抽搐、小脸痛苦皱起的令晞,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那里面有不加掩饰的焦灼,还有一种……近乎陌生的、属于父亲的心疼
我无暇去分辨。我的全部心神都在令晞身上,祈祷着快点到医院。
车子一个急刹停在急诊门口。早已严阵以待的医护人员推着平车飞快迎上来。为首的主任医师看到陆沉洲,额头冷汗都下来了:陆总!快!这边!
令晞被迅速放上平车,推进了抢救室。厚重的门在我面前关上,红灯亮起。
我腿一软,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浑身脱力,只剩下无声的流泪。五年来的辛苦、委屈、恐惧,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我像个迷路的孩子,找不到依靠。
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停在我面前。
我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到陆沉洲。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背对着抢救室的红灯,看不清表情,只有周身散发出的冷冽气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没说话,也没看我,只是沉默地站着,像一尊冰冷的雕塑。走廊里死一般寂静,只有仪器偶尔的滴答声和我压抑的啜泣。
时间一分一秒,煎熬无比。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开了。主任医师走出来,摘下口罩,明显松了口气:陆总,邹小姐,孩子没事了。惊厥已经控制住,就是急性扁桃体炎引发的高热。用了药,温度在降了,现在睡着了。需要留院观察两天。
悬着的心猛地落地,巨大的虚脱感袭来。我撑着墙壁想站起来,却眼前发黑。
一只手有力地抓住了我的胳膊,稳住了我。是陆沉洲。他的手掌很大,很烫,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他的手,踉跄着扑向被护士推出来的令晞。小家伙躺在病床上,小脸还是苍白的,但呼吸平稳了很多,沉沉睡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泪珠。
令晞……我握住他温热的小手,贴在自己脸上,眼泪又涌了出来,这次是失而复得的后怕和庆幸。
护士推着病床去VIP病房。我亦步亦趋地跟着。
陆沉洲沉默地跟在后面,像个巨大的阴影。
病房是顶级的套间,宽敞明亮,设施齐全得像五星级酒店。护士安置好令晞,挂上点滴,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就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我坐在床边,握着令晞的手,不敢松开。
陆沉洲站在窗边,背对着我们,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高大的背影显得异常沉默。
他……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经常这样
我盯着令晞苍白的小脸,声音沙哑:体质弱,每次发烧都容易惊厥。两岁半那次,烧到四十度,我一个人抱着他跑了两家医院,差点……后面的话我说不下去,那次的恐惧至今想起都让我浑身发冷。
窗边的身影似乎僵了一下。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再问。
病房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点滴液滴落的细微声响,还有令晞平稳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说话。
什么血型他突然问,声音低沉。
我一愣,下意识回答:O型。
窗边的陆沉洲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带起了冰冷的气流。他几步跨到床边,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死死盯着我,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暴怒
O型他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你确定
我的心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确定。他出生时验过的。令晞是O型血,我记得很清楚。
呵。陆沉洲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冰冷的笑,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一寸寸凌迟着我。邹晴,你好大的胆子!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怒吓懵了: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俯下身,巨大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带着毁灭性的压迫感。他一把抓起旁边护士留下的病历夹,狠狠摔在我面前的被子上!你自己看!
我颤抖着手拿起病历夹,翻到最新的血常规那一页。在血型那一栏,赫然印着两个清晰的大写字母——
AB。
嗡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我死死盯着那两个字,像是不认识它们。怎么可能令晞怎么会是AB型他明明……我猛地想起,出生时医院是说过O型!难道是当时弄错了还是……
我是A型血。陆沉洲冰冷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下,苏晚晚,是B型血。
A型和B型的父母,怎么可能生出O型血的孩子!
一个荒谬又冰冷的答案,像闪电一样劈进我的脑海。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现在,告诉我。陆沉洲的声音低得可怕,带着山雨欲来的风暴,邹令晞,他到底是谁的种
我抬起头,撞进他猩红暴怒的眼眸里。那里面,五年前残留的最后一丝对替身的复杂情愫,此刻彻底被滔天的怒火和羞辱取代。他像一个被彻底愚弄、触犯了绝对逆鳞的帝王。
我……巨大的震惊和混乱让我语塞。不是陆沉洲的那是谁的五年前,我只跟他……等等!一个模糊的片段,带着酒精的眩晕感,猛地撞进脑海——
那是签下替身协议前的一周。弟弟的医药费催得紧,我白天在餐厅打工,晚上在朋友的介绍下去一个高级会所做临时服务生,想多赚点快钱。那天晚上,我负责一个VIP包厢。里面一群公子哥喝得烂醉,其中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一直用恶心的眼神盯着我,还试图动手动脚。我躲开了,给他倒酒时,他故意碰翻酒杯,酒液泼了我一身。他假惺惺地道歉,拉着我去洗手间清理,在无人的走廊拐角,他把我按在墙上……
我当时吓坏了,拼命挣扎。混乱中,好像有人从旁边的包厢出来,似乎还吼了一声干什么,那醉鬼被惊动,松了手,骂骂咧咧地走了。我惊魂未定,只记得扶住我的那个人力气很大,身上有很淡的木质香调。我当时又慌又怕,加上被泼了酒,视线模糊,根本没看清对方的脸,只记得他好像穿着深色的衣服,袖口有很特别的银色袖扣……后来我逃也似的离开了。
第二天,我就收到了陆沉洲助理的联系,签下了那份替身协议。那个混乱的夜晚,被我刻意遗忘在记忆的角落。
难道……是那一次!
我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这个猜测比被陆沉洲发现孩子存在还要可怕百倍!如果令晞真的不是陆沉洲的,那我这五年东躲西藏,带着他的孩子……根本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一个彻头彻尾的乌龙!
说!陆沉洲的耐心耗尽,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他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那个野男人是谁!
我不知道!巨大的恐慌和荒谬感让我崩溃地哭喊出来,语无伦次,我真的不知道!那天晚上……在‘云顶’……有人想欺负我……后来有人……我跑了……我没看清是谁!我不知道!陆沉洲,你信我!我只有你!签协议前就那一次!我以为……我以为令晞是你的……
你以为陆沉洲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甩开我的手,眼神充满了极致的厌恶和鄙夷,邹晴,你真是好样的!拿着我陆沉洲的钱,肚子里揣着不知道哪个野男人的种,还敢跑让我陆沉洲白白替你养了几年便宜儿子!把我当猴耍!
我没有!我没拿你的钱!支票我撕了!我哭着辩解,巨大的屈辱感淹没了我。
撕了他冷笑,眼神锐利如刀,那你弟弟邹阳当年那五十万换肾手术费,是天上掉下来的
我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弟弟邹阳,五年前急需换肾。天价的费用,把我们全家逼上绝路。就在我走投无路时,一个匿名的慈善机构联系了医院,支付了全部费用。我一直以为是好心人的捐助,是上天垂怜……
是……是你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不然呢陆沉洲的眼神冰冷刺骨,你以为就凭你撕掉的那点钱,能救你弟弟的命邹晴,我陆沉洲做事,从不留手尾。给你钱,是买断。帮你弟弟,是看在你这张脸的份上,最后一点情分。
他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像在看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现在,这点情分,被你肚子里这个来路不明的野种,彻底耗尽了。
他不是野种!我尖叫着反驳,心被他的话撕扯得鲜血淋漓。令晞是我怀胎十月,拼了命生下来,用尽全部心血养大的宝贝!无论他的父亲是谁,他都是我的命!
闭嘴!陆沉洲厉声打断,眼神里的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和厌恶。带着你的儿子,立刻滚出我的视线。
他指着病房的门,每一个字都淬着寒冰:滚回你的老鼠洞去。从今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们。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话语都更具杀伤力。
巨大的羞辱、愤怒、委屈,还有被彻底否定的绝望,像海啸般将我淹没。我浑身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病床上的令晞似乎被我们的争吵惊动,不安地动了动,发出细微的嘤咛。
看着孩子苍白脆弱的小脸,所有的情绪瞬间化为乌有。什么都比不上他重要。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压下翻涌的泪意,挺直了背脊。我走到病床边,小心翼翼地拔掉令晞手上刚输了一半的点滴针头(护士交代过,情况稳定后可以暂时取下,等转普通病房再输)。小家伙皱了皱眉,没有醒。
我脱下自己单薄的外套,裹住穿着病号服的他,然后弯腰,将他稳稳地抱了起来。孩子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传来,却让我冰冷的心有了一丝支撑。
整个过程,我没有再看陆沉洲一眼。他像一座散发着寒气的冰山,矗立在原地,冷眼旁观。
抱着令晞,我一步一步,走向病房门口。脚步沉重,却又异常坚定。
手搭上门把手的瞬间,身后传来他冰冷到极致的声音,带着最后通牒的意味:
邹晴,记住我的话。这是最后一次。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停顿,用力拉开了厚重的病房门。
走廊冰冷的光线涌了进来。我抱着我的孩子,迈了出去,将那个充斥着屈辱、谎言和冰冷权势的空间,连同那个叫陆沉洲的男人,彻底关在了身后。
门合上的瞬间,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才敢让眼泪汹涌而下。不是为陆沉洲,是为这荒谬又残酷的五年,为我的令晞。
怀里的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悲伤,小脑袋在我怀里蹭了蹭,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妈妈……不哭……
我用力抹掉眼泪,低头亲了亲他滚烫的额头,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清晰:嗯,妈妈不哭。令晞乖,妈妈带你回家。
我们的家,再小再破,也是温暖的。没有欺骗,没有替身,没有高高在上的施舍和冰冷的厌恶。只有我和他。
我抱着他,挺直脊梁,一步一步,穿过寂静冰冷的医院长廊,走向外面深沉的夜色。身后那扇门里的世界,与我再无瓜葛。
五年后。
南方沿海小城,临海街。
午后阳光暖洋洋地洒在小小的晞晴烘焙玻璃橱窗上,映得里面摆放的蛋糕面包格外诱人。空气里弥漫着香甜的奶油和面包刚出炉的麦香。
邹老板!我的海盐卷和提拉米苏好了没一个穿着花裙子的阿婆推门进来,嗓门洪亮。
好了好了,王阿婆,早给您留着呢!我笑着从柜台后拿出打包好的纸袋,递过去。手上沾着点面粉。
哎哟,谢谢谢谢!我家孙子就馋你这口!王阿婆付了钱,喜滋滋地拎着袋子,令晞呢又去少年宫学画画啦
是啊,刚送去。我擦擦手,眉眼弯弯。提起儿子,心里就暖洋洋的。
令晞那孩子,真出息!画画拿奖,学习又好,嘴又甜!晴晴啊,你真是好福气!王阿婆夸个不停。
正说着,玻璃门又被推开,风铃叮咚作响。
妈妈!我回来啦!清脆的童音响起。一个穿着蓝色运动服、背着画板的小男孩像阵风一样冲进来,扑到我腿边。小脸晒得微红,眼睛亮晶晶的,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了几缕。
正是八岁的邹令晞。个子抽条了,眉眼长开,依稀能看出小时候的轮廓,但更多的是属于他自己的阳光和灵动。那场高烧惊厥后,他的体质在我的精心调养下好了很多,加上这边气候温暖湿润,这几年很少生病了。
慢点跑!我笑着揉揉他的脑袋,接过他肩上的画板,今天画了什么累不累
画了海边的灯塔!老师夸我色彩用得好!令晞献宝似的从画板夹层里抽出一张水彩画。碧蓝的海,白色的灯塔,还有盘旋的海鸥,充满了童趣和生命力。
真棒!我由衷地夸奖,把画小心收好,快去洗手,妈妈给你留了刚烤好的菠萝包,还热乎呢。
耶!妈妈最好!小家伙欢呼一声,熟门熟路地跑向后间的小洗手池。
王阿婆看着活泼的令晞,又看看我,感叹道:晴晴,真不容易啊。一个人把令晞带得这么好。就没想过……再找一个你还这么年轻。
我笑了笑,眼神平静温和,一边整理着柜台上的订单小票,一边说:阿婆,我现在挺好的。店虽然小,但能养活我们娘俩。令晞懂事,学习也不用我太操心。这就够了。
是真的够了。经历过那些惊心动魄和锥心刺骨的过往,如今这份靠自己双手挣来的、带着面包香气的平静生活,显得格外珍贵。我不需要男人,尤其不需要陆沉洲那样的男人。他和他所代表的那一切,早已被海风吹散,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板。
令晞洗了手出来,捧着热乎乎的菠萝包,吃得两颊鼓鼓,像只满足的小仓鼠。
慢点吃,别噎着。我倒了杯温牛奶给他。
嗯嗯!他含糊地应着,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妈妈,周末我们去看灯塔好不好我想把它画得更像一点!
好啊。我欣然答应。这座小城的灯塔,是我们周末常去的地方。看海,听涛,画画,是只属于我们母子的宁静时光。
门上的风铃又响了。这次进来的是隔壁文具店的张姐,她手里拿着份快递。
晴晴,有你的快递!同城急件,刚送来的,挺厚一个文件袋。张姐把快递放在柜台上。
谢谢张姐。我有些疑惑。谁会给我寄同城急件拿起文件袋,寄件人栏只打印着陆氏集团法务部几个冷冰冰的宋体字。
心,猛地一沉。
指尖瞬间冰凉。五年了。这个名字像一道尘封的伤疤,猝不及防地被撕开。
妈妈令晞察觉到我的异样,放下啃了一半的菠萝包,担忧地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妈妈看看是什么。你先吃。
我用裁纸刀小心地划开封口。里面掉出来几张纸。
最上面是一份打印工整的《声明书》。措辞严谨冰冷,大意是:陆沉洲先生与邹晴女士及其子邹令晞,经确认无任何血缘关系及法律上的权利义务。陆沉洲先生自愿放弃对邹令晞的一切可能的(尽管并不存在的)权利主张。邹晴女士需保证其子邹令晞永不使用陆姓,永不主动接近或试图联系陆沉洲先生及其家族成员,永不利用陆沉洲先生或其家族名义从事任何活动。否则,将承担一切法律后果。
下面附着两份文件。一份是五年前,令晞在陆沉洲安排的那家医院急诊时的完整病历复印件,血型AB那一栏被醒目地圈了出来。另一份,是陆沉洲自己近期的体检报告复印件,血型A型,同样被圈出。
最后,是一张支票。金额不小,足以在这座小城买下一套不错的房子。附言栏打印着一行字:抚养费补偿。最后一次。
意思很明确。用钱,彻底买断过去。用法律文书,彻底划清界限。他陆沉洲,不愿意再和邹令晞这三个字,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我看着这些纸,指尖冰凉,心里却奇异地没有太多波澜。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和一丝淡淡的讽刺。
原来,他查了。查得清清楚楚。确认了令晞确实不是他的血脉。然后,用他惯常的高效和冷酷,处理掉这个错误。
也好。
我拿起那张支票,看也没看金额,当着令晞和张姐(她好奇地还没走)的面,平静地、慢慢地,将它撕成了两半,四半,八半……直到变成一堆无法拼凑的碎片。
然后,我拿起那份《声明书》和两份复印件,走到角落的碎纸机旁,按下了开关。
嗡嗡的机器声响起,那些冰冷的纸张和圈画的红圈,瞬间被切割成细小的条状,像一场无声的雪,落进了废纸箱里。
妈妈令晞走过来,小手拉了拉我的衣角,大眼睛里满是困惑和担忧,那些是什么呀你生气了吗
我关掉碎纸机,蹲下身,平视着他清澈干净的眼睛,露出一个温柔而坚定的笑容:没有生气。是一些……过去的垃圾。不重要了。
我抬手,轻轻拂开他额前被汗水粘住的碎发,声音轻柔却清晰:令晞,记住,你姓邹,邹令晞。你是妈妈一个人的宝贝。我们两个,会一直这样好好的,过我们自己的小日子。
小家伙似懂非懂,但看到我笑了,他也立刻咧开嘴,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笑容,用力点头:嗯!我和妈妈!我们的小日子!
阳光透过玻璃橱窗,暖暖地照在我们身上,将小小的烘焙店染成一片金黄。空气里,面包的香气更加浓郁,甜得踏实而安稳。
我站起身,牵起令晞温热的小手。
走,帮妈妈把新烤的曲奇装盒,待会儿李叔叔要来拿。
好!小家伙雀跃地应着,刚才的小插曲已被他抛到脑后。
玻璃门外,小城的生活画卷徐徐展开。骑单车的学生按着铃铛掠过,卖海鲜的阿伯推着车吆喝,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气息和三角梅的甜香,一阵阵吹拂进来。
我深吸一口气,那带着自由和阳光味道的空气充盈肺腑。
晞晴烘焙。天晴了。
我们娘俩的日子,也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