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死了六年了。
或者说,我的身体死了六年。我的意识,或者你们所说的灵魂,一直被困在这间工作室里。
我看着我的丈夫江川,在我死后不到一年,就将那个害死我的女人,林若云,迎进了我们的家。
我看着我的女儿念念,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长成一个会甜甜地叫林若云妈妈的小姑娘。
我看着我最敬重的恩师安教授,他曾因为我监守自盗,携国宝潜逃的罪名,公开宣布将我逐出师门,如今却对林若云赞不绝口,将我未尽的心血交托于她。
六年。我就像一个被囚禁在透明囚笼里的幽灵,看着他们在我曾经的世界里上演着一出荒唐又恶毒的戏剧。我嘶吼,我哭泣,我质问,可他们听不见,也看不见。
他们只相信林若云那张温柔无辜的脸,和她精心编织的谎言。
直到今天,工作室里那尊我从未完成的现代艺术雕塑底座,终于迎来了它的终结。
江川嫌它招惹蚊蝇,决定清掉。两个搬家公司的工人合力抬起它,口中抱怨着:江先生,这玩意儿怎么这么沉里面灌了水泥吗
我飘在半空中,冷冷地看着。
沉吗当然沉。
因为六年前的那个雨夜,我的身体,就被林若云一点点地,塞进了这个未干的雕塑胚里。
小心点!江川不耐烦地催促。
仿佛是命运的嘲弄,工人的手一滑,沉重的底座轰然坠地。
哐当——
一声巨响,雕塑四分五裂。
一截惨白的、明显属于人类的指骨,从迸裂的碎块中,突兀地弹了出来。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搬运工人的惊叫声像被扼住了喉咙,脸色煞白地后退,其中一个甚至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江川脸上的不耐烦僵住了,他先是茫然,随即瞳孔骤然紧缩。他一步步走上前,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蹲下身,死死地盯着那截指骨,以及从更多裂缝中显露出来的,混杂着泥灰和干涸血迹的,某种腐烂的织物。
那是六年前,我最喜欢穿的一条亚麻长裙。
啊——!!!
尖叫声终于冲破了死寂。
我飘在江川的身后,看着他颤抖的手,想去触碰,却又在半空中生生停住。他的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恐惧,震惊,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及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攫住了他。
警笛声很快由远及近。
工作室被迅速封锁,穿着制服的警察和法医鱼贯而入。闪光灯此起彼伏,将这间充满了我和江川昔日回忆的屋子,变成了一个冰冷而残酷的犯罪现场。
死者为女性,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很久了,尸体已经高度白骨化。
太残忍了,这是被活生生封进去的吗
在密封的环境里里,DNA应该能保存得不错,马上提取样本和失踪人口库比对。
一句句冷静的专业术语,像一把把冰锥,刺入江川的耳朵。他被警察带到一边问话,整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魂,目光呆滞地望着那堆破碎的石膏。
很快,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警戒线外。
是林若云。
【第2章】
她穿着一身得体的米色连衣裙,长发温柔地披在肩上,怀里还抱着我的女儿,念念。
阿川!她焦急地喊着,脸上写满了担忧,我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出什么事了
当她的目光触及到屋内的景象时,那张完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僵硬。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但于我而言,却清晰如烙印。
我猛地朝她扑了过去,用尽我虚无的力量嘶吼:林若云!你终于来了!来看看你的杰作!
她当然听不见。她只是抱着念念,快步走到江川身边,柔声安慰:阿川,别怕,到底怎么了
念念也从她怀里探出小脑袋,大眼睛里满是好奇和困惑:爸爸,警察叔叔为什么在这里呀
江川的身体猛地一颤,他像是才回过神来,一把将念念从林若云怀里抢了过来,紧紧抱住,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
若云,你带念念先回去。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可是你……
回去!江川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林若云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委屈地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好,我回去等你。阿川,你别吓我。
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那副柔弱无助的样子,足以让任何男人心生怜惜。
我冷笑着看着她的背影。就是这副模样,骗过了所有人。
警察的问话还在继续。
江先生,这间工作室是你和你前妻沈薇女士共同使用的,对吗
是。
沈薇女士六年前失踪,据当时的卷宗记载,是你和她的导师安崇山教授一起报的案,称她涉嫌盗取一件国宝——唐代菩萨头像,然后携款潜逃
江川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他艰难地点了点头:是……当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她……
所有的证据负责问话的年轻警察敏锐地追问,比如
工作室的监控……拍到她深夜独自一人拖着一个大箱子离开。还有……海外的一个地下拍卖行,出现了那尊菩萨头像的交易信息,收款账付……是她的。江川的声音越来越低,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撕扯他自己的神经。
我飘在半空中,几乎要笑出声来。
多完美的证据链啊。监控是林若云找人做的手脚,截取了我之前搬运修复材料的片段。至于那个海外账户,更是她早就用我的身份信息注册好的。
这些,都是她在我死后,亲口告诉我的。
那个雨夜,她将我打晕,拖到这个雕塑底座旁,然后用一种近乎炫耀的语气,在我耳边微笑着,将她的计划全盘托出。
姐姐,别怪我。她轻柔的声音如同魔鬼的呓语,谁让你挡了我的路呢阿川本来就该是我的,安教授最得意的弟子也该是我。还有这尊菩萨头像,它值好几千万呢,足够我和阿川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你放心,我会照顾好阿川和念念的,我会替你,好好地活下去。
然后,冰冷湿滑的石膏就糊上了我的脸,将我的呼吸和绝望,一同封死。
队长!有发现!一个法医忽然喊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去。
只见一名法医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从一堆碎骨中,捏起了一个被腐蚀得不成样子的小东西。
它被尸骨的右手紧紧攥着,以至于在石膏凝固后,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仿佛攥着最后的希望。
那是一支小小的,黑色的录音笔。
【第3章】
看到那支录音笔的瞬间,林若云种下的、深埋了六年的谎言世界,第一次出现了龟裂的痕迹。
江川的瞳孔猛地一缩,死死地盯着那个小东西,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负责现场的刑侦队长姓李,是个经验丰富的老警察。他接过录音笔,用证物袋装好,沉声对身边的下属说:立刻送去技术科,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修复,看看里面还有没有数据。
然后,他转向江川,目光锐利如刀:江先生,据我所知,沈薇女士有随时用录音笔记录修复心得和灵感的习惯,对吗
江川的嘴唇动了动,艰涩地吐出一个字:……是。
这是我们工作室里人尽皆知的习惯。文物修复是精细活,很多灵感和细微的发现转瞬即逝,我习惯了用录音笔随时记录下来,晚上再整理成文字。
这支录音笔,是我过生日时,江川送给我的礼物。他说,要帮我留住每一个智慧的火花。
可他忘了。
在我潜逃之后,他亲手整理了我的所有遗物。安教授让他把这些不祥之物都扔了,他没舍得,只是将它们封存在了一个箱子里,锁进了地下室。
那个箱子里,有我所有的录音笔,唯独少了这一支。
当时林若云无意中提起:会不会是薇薇姐心虚,把对自己不利的东西都处理掉了
一句话,就将江川心中最后一点疑虑打消了。他信了。
可现在,这支失踪的录音笔,却从一具白骨的手中出现了。
一个为了潜逃而精心策划的人,会把一支可能录下罪证的录音笔带在身上,甚至到死都紧紧攥着吗
这个逻辑上的巨大破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楔进了江川的脑子里。
李队长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看着江川,语气平静却极具压迫感:江先生,看来我们需要你回局里一趟,重新做一份详细的笔录。关于六年前你前妻失踪的每一个细节,我们都需要你再回忆一遍。
江川失魂落魄地被带走了。
我也跟着警车,飘到了市公安局。
我看着江川坐在审讯室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六年前的故事。
他说起那天晚上他们因为林若云而大吵一架。
……若云刚回国,身体不好,我想让她暂时住在我们家,方便照顾。沈薇不同意,她说若云心术不正,让我离她远点。我觉得她不可理喻,嫉妒心太强,我们吵得很凶。她说,江川,你会后悔的。然后就摔门进了工作室,再也没出来。
他说起第二天早上发现我失踪时的情景。
我以为她只是生气回娘家了,没在意。直到安教授打电话来,说那尊唐代菩萨头像不见了。我们冲进工作室,发现修复台上空空如也,保险柜被打开了,里面为项目准备的备用金也不见了。然后……然后我们就看到了那段监控。
现在再看,那段监控有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李队长问。
江川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额头上青筋暴起。
她……她拖着箱子,但脚步很稳,甚至有些轻松。可那尊菩萨头像加上保护措施,至少有五十公斤重,她一个女人,不可能那么轻松……
她走的时候,没有看一眼家的方向。沈薇很爱家,很爱我们的女儿。如果……如果是她自己要走,她不会那么决绝,连头都不回。
还有那个账户!我当时被愤怒冲昏了头,没有细想。沈薇对钱没什么概念,她连自己的银行卡密码都记不住,怎么可能去操作那么复杂的海外账户交易
一个又一个疑点,从记忆的尘埃里被翻找出来。每一个,都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抽在江川的脸上。
他埋着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声,从喉咙里挤出来。
是我……是我害了她……我为什么不信她……我为什么……
悔恨,终于在六年后,姗姗来迟。
可这,远远不够。
【第4章】
安教授是在第二天得到消息的。
这位在国内文物修复界泰山北斗级的人物,在接到李队长的电话时,正在修复室内指导学生。
当他听清电话那头的内容时,整个人如遭雷击,手中的一把清代毛笔啪地掉在地上,墨汁溅开,毁了一张上好的宣纸。
你说什么在……在小川的工作室里,发现了……一具骸骨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当DNA比对结果出来,确认死者就是沈薇时,这位年过七旬的老人,在警局里,当着所有人的面,老泪纵横。
是我啊……是我害了我的学生啊!他捶着胸口,哭得像个孩子,是我有眼无珠!是我信错了人!
我和江川,都是安教授最得意的门生。他总说,江川有天赋,而我,有灵气。他将我们视为自己的孩子,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当年,他把修复唐代菩萨头像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是对我最大的信任和期许。
也因此,当我背叛他时,他的愤怒和失望也是最彻底的。
我安崇山没有你这种见利忘义、背叛师门的学生!从今天起,你沈薇的名字,从我的师门中除名!我只当没教过你!
这是他当年在媒体面前,掷地有声的宣告。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将我钉在了耻辱柱上。
如今,真相的冰山一角被揭开,昔日有多决绝,此刻的悔恨就有多深重。
李队长将他请进了办公室,给他倒了杯热水。
安教授,您先冷静一下。现在我们只是初步确认了沈薇女士的死亡,但六年前的案子,还有很多疑点。我们需要您的帮助。
安教授用那双布满皱纹的手,颤抖地端着水杯,许久才平复下来。
李队长,你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知无不言。我要为我那苦命的学生,讨回一个公道。
李队长点了点头,拿出一个本子:我们想知道,关于林若云,您了解多少
提到这个名字,安教授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痛恨,有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愚弄后的羞愤。
若云她……也是我的学生,比沈薇和江川低两届。她天赋很高,人也乖巧懂事,很会讨人喜欢。只是后来她家里出了事,就退学出国了。六年前,她突然回国,说是来探望我。那时候,恰好是沈薇出事之后……
我飘在安教授身边,冷冷地看着他。
是啊,多巧啊。
林若云出现的时机,总是那么恰到好处。
在我被曝出丑闻,江川和安教授都陷入最低谷的时候,她像一朵解语花,温柔地陪伴在他们身边。
她会陪着江川借酒消愁,听他倾诉痛苦,然后用最体贴的话语安慰他:阿川,这不是你的错,是你看错了人。人心难测,以后有我陪着你。
她会帮安教授整理我留下的那些烂摊子,主动承担起后续的修复研究工作,用她的才华和努力,让安教授渐渐觉得,或许,这个学生才是更好的继承人。
这些年,她一直很照顾我和小川,对念念也视如己出。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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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头像的修复工作,她也一直在跟进,提出了很多……很多有建设性的意见。安教授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李队长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安教授,您是说,林若云对那尊菩萨头像,也非常了解
安教授浑身一震,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
是……是……这个项目,从一开始,她就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沈薇还在的时候,她就经常以请教的名义来工作室,对着那尊头像,能看上大半天……沈薇还为此跟我抱怨过,说林若云看头像的眼神,不像是在看文物,像……像在看一堆金子。
当时的安教授,只当我是女子间的嫉妒,还训斥了我一顿,让我心胸开阔一些。
如今想来,那哪里是嫉妒,那分明是野兽对猎物最直白的觊觎。
我……我真是老糊涂了!安教授用力地拍着自己的额头,悔恨的泪水再次涌出,沈薇提醒过我,提醒过我的!
警局的门外,另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林若云来了。
她提着一个保温桶,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憔悴和担忧,径直走向刚刚结束问话,正准备离开的江川。
阿川,你一晚上没回来,我给你炖了点汤,你喝点暖暖身子吧。她柔声说着,眼中的关切仿佛能溢出来。
若是从前,江川或许会感动。
但此刻,他看着这张他熟悉了六年的脸,心中却升起一股彻骨的寒意。
他没有接那碗汤,只是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若云,六年前,沈薇失踪的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第5章】
林若云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但她很快就恢复了镇定,长长的睫毛垂下,掩盖住眼底的情绪,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和不解:阿川,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怀疑我吗
回答我!江川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林若云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泫然欲泣:那天晚上……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身体不舒服,一个人在家休息,很早就睡了。
这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借口。她当时刚回国,独居在一个高档公寓里,没有任何人能为她作证,也没有任何人能反驳她。
江川看着她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心中一阵翻江倒海。
过去六年,就是这张脸,这副表情,让他卸下所有心防,将她视为唯一的依靠和救赎。可如今,这张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表演。
是吗江川冷笑一声,你睡得很早可我记得,第二天一大早,安教授的电话刚挂断,你就出现在了我们家门口。你怎么会知道得那么快若云,你是不是太关心我们家的事了
林若云的脸色白了白,她咬着嘴唇,强自镇定地解释:我……我是给你打电话,一直没人接,不放心才过去的。阿川,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是不是警察跟你说了什么
她巧妙地将问题引向警察,试图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被无端猜忌的受害者。
警察只是在履行他们的职责。江川的声音冷得像冰,但有些事,他们不知道,我却不能再装糊涂。
他上前一步,逼近林若云,目光如炬:我问你,当年沈薇的那个海外账户,你是怎么知道的你甚至比我这个做丈夫的还先一步查到了交易信息,然后‘好心’地提供给了警方。若云,你一个刚回国的人,哪来这么大的本事
这个问题,像一把尖刀,直直地刺向林若云的要害。
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眼神开始闪躲:我……我是托了国外的同学帮忙查的……我也是想早点帮你找到线索……
是吗江川步步紧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监控呢那段天衣无缝的监控,是不是也是你托同学帮忙‘制作’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林若云终于被逼到了悬崖边,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含泪,声音凄厉,江川!你疯了!沈薇死了,我比谁都难过!这六年来,我是怎么陪你走出来的,你怎么能这样怀疑我你的良心呢
她开始打感情牌,试图唤起江川的愧疚。
这一招,过去百试百灵。
但这一次,江川没有动容。他只是看着她,眼中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了。
良心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喃喃自语,我这样的人,还有资格谈良心吗
他不再看她,转身就走,背影决绝。
林若云愣在原地,提着保温桶的手无力地垂下。汤汁洒了出来,烫到了她的手,她却毫无知觉。
她看着江川的背影,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里,第一次褪去了伪装的柔弱,闪过一丝淬毒般的怨恨和恐慌。
我知道,她开始怕了。
那支被我用生命攥住的录音笔,就是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她不知道里面录下了什么,更不知道技术科什么时候能将它修复。这种未知的恐惧,足以将她所有的镇定和伪装,一点点地碾碎。
她必须做点什么。
【第6章】
林若云的行动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她开始动用她所有的人脉,疯狂地打探那支录音笔的修复进展。
她找到了一位在市局技术科有远房亲戚的朋友,拐弯抹角地询问。
……就是那个轰动全城的石膏藏尸案嘛,我就是好奇,听说找到了关键证物,不知道修复得怎么样了
她甚至试图联系负责修复的专家,想要用金钱来收买。
……王工,我知道您是这方面的权威。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我就是个文物爱好者,对这种高科技修复技术特别感兴趣,不知道能不能……观摩一下
她的每一次试探,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急切而又愚蠢。
这些异常的举动,自然没有逃过李队长的眼睛。他不动声色,只是让人将计就计,放出一些模棱两可的消息。
听说那录音笔损坏得太严重了,泡了六年,基本没希望了。
也未必,我听说里面的芯片结构还算完整,就是需要时间。
真真假假的消息,像鱼钩上的饵,吊着林若云那颗惶惶不可终日的心。
而江川,则将自己彻底封闭了起来。
他搬回了我和他曾经的家,那个林若云从未踏足过的地方。他把念念送到了外婆家,然后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我飘在他身边,看着他像疯了一样,翻出所有关于我的东西。
我们的相册,从大学时的青涩,到婚后的甜蜜,再到念念出生时的喜悦。他的指尖抚过照片上我的笑脸,泪水一滴滴地砸在上面,晕开了时光。
他翻出我写过的修复笔记,厚厚的几大本,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我的思考和心得。他一页页地读着,仿佛想从这些字迹里,找到我残留的温度。
他打开了那个被他封存在地下室的,装满我遗物的箱子。
里面有我爱穿的裙子,我常用的修复工具,我收集的各种有趣的石头,还有……那几十支一模一样的录音笔。
他拿起一支,按下了播放键。
里面传来我清脆的声音:……今天天气真好,偷偷告诉小黑(录音笔的昵称),江川那个笨蛋,今天早上居然想用微波炉热牛奶,把厨房弄得一团糟,太可爱了……
……小黑小黑,菩萨头像的眉眼修复有了新思路,我好开心!等修复好了,一定要让江川第一个看到,他一定会为我骄傲的……
……今天又和江川吵架了,为了林若云。我真的不喜欢那个女人,可江川不信我。小黑,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应该更温柔一点
录音一支支地播放,我的声音充满了整个房间。有喜悦,有烦恼,有对工作的热爱,有对他的吐槽,更有对他浓得化不开的爱意。
那是过去的我,鲜活的,真实的,深爱着他的我。
江川跪在那些录音笔中间,听着我的声音,终于崩溃了。
他像个迷路的孩子,抱着头,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
薇薇……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声声的道歉,迟到了六年。
如果,人死后真的有眼泪,我想,我的泪水早已汇成了海洋。
我看着他痛苦,却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只有无尽的悲凉。
江川,太晚了。
我们之间,隔着的,是一条用我的生命和鲜血铺成的,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第7章】
在煎熬中等待了三天后,李队长终于再次联系了江川和安教授。
录音笔的数据,恢复了。
电话那头,李队长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江川和安教授同时屏住了呼吸。
请你们现在来局里一趟。另外,我们也已经传唤了林若云。
当我跟着江川和安教授再次来到市局时,林若云已经到了。
她坐在审讯室外的长椅上,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裙,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脸上未施粉黛,看起来憔悴又无辜。
看到江川和安教授,她立刻站了起来,眼中带着怯怯的、受伤的神情。
老师,阿川……她轻声唤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安教授没有理她,只是将脸转向一边,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厌恶和痛心。
江川则冷冷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死寂。
林若云的最后一道防线,是他们的心软和愧疚。可现在,这道防线,已经荡然无存。
她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李队长走了出来,对他们说:三位,请跟我来。
我们被带进了一间小型的会议室。房间里很暗,只有投影仪亮着,将光束投在白色的幕布上。
我们从录音笔里,提取出了一段长达22分钟的音频。由于设备损坏严重,部分地方有杂音,但核心内容非常清晰。李队长说着,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后,一个熟悉到让我灵魂都在颤栗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林若云的声音,带着虚伪的甜腻。
姐姐,别挣扎了,没用的。这间工作室的隔音效果有多好,你比我清楚。
然后,是我嘶哑的、带着喘息的声音:林若云!你疯了!为了钱,你竟然想偷国宝!你对得起老师的教导吗
老师林若云嗤笑一声,那个老古董,就知道守着那些破烂。他懂什么这尊菩萨头像,在黑市上值八位数!有了这笔钱,我和阿川可以去世界上任何地方,过最好的生活。你,才是挡着我们幸福的那块绊脚石!
江川不会跟你走的!他爱的是我!我的声音充满了愤怒。
爱你林若云的笑声变得尖利起来,他爱的是那个温柔体贴、对他百依百顺的白月光,而不是现在这个只会跟他吵架的你!你放心,等你‘失踪’了,我会好好扮演那个角色的。我会比你更爱他,更会照顾他。很快,他就会忘了你。
录音里,传来了我挣扎的声音,和物体被撞倒的闷响。
你……你放开我!救命……救命啊!
别叫了,没人会来救你的。林若t/yn的声音瞬间变得冰冷而残忍,你知道吗,这个雕塑底座,还是你亲手做的胚。用你自己的作品来做你的坟墓,是不是很有仪式感沈薇,下去之后,别忘了告诉阎王,是我林若云,送你上路的!
接下来,是沉重的击打声,和我最后一声痛苦的闷哼。
然后,世界归于死寂。
只有搅拌石膏的哗啦声,和林若云带着快意哼唱的,不成调的歌声。
【第8章】
音频播放结束。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安教授早已浑身颤抖,老泪纵横,他指着林若云,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江川则像一尊石化的雕像,脸色惨白如纸,双眼空洞地望着幕布,仿佛灵魂都被抽干了。录音里的每一个字,每一次撞击,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心上。
那是他的妻子,在生命最后一刻的呼救和绝望。
而他,当时在做什么
他正在家里,为她的无理取闹而生着闷气。
最先崩溃的,是林若云。
在录音播放到一半时,她就已经面无人色,全身筛糠似的抖个不停。当最后的声音落下,她尖叫一声,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状若疯癫地扑向播放设备。
假的!这是假的!是合成的!是沈薇那个贱人陷害我!
两名早已等候在旁的警察迅速上前,一左一右地将她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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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疯狂地挣扎着,头发散乱,面目狰狞,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温柔婉约的模样。
不是我!不是我!江川!你相信我!是她!是她自己不小心摔死的!她想诬陷我!她歇斯底里地冲着江川喊叫。
江川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看向她。
那双曾经盛满爱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
暗合仇恨。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林若云面前,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她临死前,还在叫着我的名字,相信我不会跟你走……
可我呢
我信了你这个杀人凶手六年,我把我们的女儿交给你抚养,我让她叫了你六年的‘妈妈’……
江川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凌迟自己的心。
他猛地抬起手,却在离林若云的脸颊只有一厘米的地方停住了。他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最终,无力地垂下。
他连恨她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带走吧。他背过身,对李队长说,声音里是燃尽一切后的灰烬。
林若云被戴上了冰冷的手铐。
在被拖出会议室的瞬间,她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一切都已无可挽回。她停止了挣扎,反而怨毒地盯着江川的背影,发出一阵夜枭般的笑声。
江川!你别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是我杀了她,但也是你,亲手把她推向了深渊!你每一次为了我和她吵架,每一次不信她,都是在帮我杀了她!你和我一样,手上都沾着她的血!你这辈子,都别想安宁!哈哈哈哈!
恶毒的诅咒,回荡在走廊里。
江川的身体晃了晃,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第9章】
江川在医院里躺了三天三夜。
他醒来后,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
林若云被捕的消息,以及六年前那桩国宝失窃案的真相,成了轰动全城的新闻。
媒体用最大号的标题报道了这起现代版农夫与蛇的案件,将林若云的恶毒心机和沈薇的悲惨遭遇,描绘得淋漓尽致。
我的名字,终于被洗刷干净。
网络上,无数曾经辱骂过我的网友,开始向我道歉。
对不起,沈薇老师,我们都错怪你了。
无法想象这六年你是怎么过来的,愿天堂没有背叛和伤害。
最毒妇人心啊!那个林若云必须死刑!
在警方的全力追缴下,那尊失踪了六年的唐代菩萨头像,也从一个海外的私人收藏家手中被追回。
它被运回国的那天,安教授亲自去了机场。
当覆盖着丝绒的箱子被打开,那尊历经千年、慈悲安详的菩萨面容再次出现时,安教授抚摸着冰冷的石像,泣不成声。
回来了……老师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沈薇……老师会亲自把你修好,就当是……为我那苦命的学生,做最后一件事。
林若云的案子,很快开庭审理。
证据确凿,她被****,立即执行。
法庭上,她没有再狡辩,也没有再哭闹,只是用一种空洞而怨毒的眼神,看着旁听席上的江川。
而江川,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她一眼。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杀人凶手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的冤屈得以昭雪,被盗的国宝也物归原主。
这似乎是一个圆满的结局。
可那些被改变的,被摧毁的人生,却再也回不去了。
【第10章】
出院后,江川做了一个决定。
他卖掉了公司,遣散了工作室,将我和他名下所有的财产,都捐赠给了一个文物保护基金会,只留下了足够女儿未来生活和教育的费用。
然后,他去外婆家接回了念念。
四岁的念念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那个叫妈妈的漂亮阿姨不见了,爸爸也变得很奇怪,总是抱着她流泪。
爸爸,我们是要去哪里呀坐在去机场的出租车上,念念好奇地问。
江川抱着她,温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爸爸带念念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那……妈妈呢她不跟我们一起去吗念念口中的妈妈,依然是林若云。
江川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他沉默了很久,才用一种极其温柔,又极其悲伤的语气,对念念说:念念,你听爸爸说。以前是爸爸搞错了。你的妈妈,她不叫林若云。你的妈妈,叫沈薇。
沈薇念念眨着大眼睛,这个名字,她似乎在哪里听过。
对,沈薇。江川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照片。
那是我抱着刚出生的念念,在医院里拍的。照片上的我,笑得一脸幸福。
你看,这才是你的妈妈。她是一个非常非常厉害的英雄,她用生命保护了国家的宝贝。她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江川的声音哽咽了,她现在,变成了一颗天空中最亮的星星,会一直看着念念,保佑念念。
念念似懂非懂地看着照片,伸出小手,摸了摸照片上我的脸。
星星……妈妈……她奶声奶气地叫着。
那一刻,我飘在车窗外,看着车里紧紧相拥的父女,一直以来束缚着我的那股执念和怨恨,仿佛在瞬间,被这声稚嫩的呼唤融化了。
【第11章】
江川带着念念,离开了这座承载了太多痛苦的城市。
我没有再跟着他。
我知道,他的人生,会永远活在赎罪和悔恨里。这,或许才是对他最残酷,也最公正的惩罚。
我的最后一段旅程,是回到了安教授的修复室。
灯光下,老人戴着老花镜,正一丝不苟地,修复着那尊菩萨头像。他的动作很慢,很稳,像是在进行一场最神圣的仪式。
那双曾经被我视为偶像的手,如今布满了皱纹和老人斑,却依旧那么有力。
菩萨的眉眼,在的他的手下,一点点地恢复了神采,那是一种洞悉世事、包容一切的慈悲。
我静静地看着,看着……
忽然间,我觉得好累。
六年了,我一直被困在这人世间,像一个孤独的看客。现在,戏已经落幕了。
我感觉我的身体,或者说我的灵魂,正在一点点地变轻,变透明。
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安教授专注的身影,菩萨慈悲的面容,都化作了一片温暖的光。
我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是真的要说再见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