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温时衍,是个摄影师。最近在旧货市场淘了台成色不错的胶片机。
但用它拍出来的每一张照片,角落里总会多出一个穿白衬衫的女生。
她总是站在镜头角落,对着我笑。我以为是相机漏光或者叠片故障,直到某次拍夜景,她居然从照片里走了出来,指着镜头说:这张没拍好,重拍!
我举着相机,手都没抖:姐,你先说说,你为啥总在我照片里她愣了愣,突然红了眼:这相机是我以前的,我等的人,再也没回来……话音刚落,相机自动弹出张老照片,上面的男生,和我有七分像。
1.
潘家园的周日,人挤人,空气里混着尘土和老木头的味道。
我就是在那儿淘到的那台海鸥DF-1。
机身线条硬朗,金属质感冰冷,取景器干净得不像话。摊主是个不怎么会做生意的老大爷,三言两语就被我砍下两百块。
抱着捡到宝的心态,我装上柯达金200,在胡同里痛痛快快地拍了一卷。
三天后,冲扫出来的电子版发到了我邮箱。
我点开第一张,是给一只趴在屋檐上的懒猫拍的特写。构图光影都恰到好处,正当我满意时,视线却凝固在照片右下角。
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女生,身形有些模糊,站在墙根的阴影里,正对着镜头的方向笑。
我皱了皱眉,放大图片。
她的五官看不真切,但那笑容却清晰得诡异。
我以为是无意中拍到的路人,可点开第二张、第三张……直到最后一张,她都在。
永远是那个角落,永远是那件白衬衫,永远对着我笑。
我把照片发给好友江哲。
他回得很快:衍子,你这是拍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这姑娘笑得我后背发凉。
我回他一个滚字,嘴上骂他封建迷信,心里却毛毛的。
我把照片拖进PS,想看看是不是叠片了。
可分析图层后,结果显示,她就像那只猫、那面墙一样,是原片的一部分。
她就真实地存在于我按下快门的那一刻。
2.
我不信邪。
第二天,我带着相机去了市里最空旷的滨江公园。
我特意选了个四下无人的清晨,对着江面拍了一张。又跑到完全封闭的室内篮球馆,对着空无一人的球场拍了一张。
这次我没送去冲扫,而是直接在自己的暗房里处理。
红色安全灯下,影像在显影液里慢慢浮现。
江面,篮球场,清晰地显现出来。
接着,在照片的角落,那个白衬衫的轮廓,再一次,一点点地,从相纸上渗了出来。
这一次,她离镜头更近了。
我甚至能看清她微弯的眉眼,和唇边那抹熟悉的笑意。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已经超出了科学能解释的范畴。
江哲的电话打了进来,咋咋呼呼地问我:怎么样鬼还在吗
我看着药水盘里那张诡异的笑脸,声音干涩:还在。
卧槽,真假的那你赶紧把那破相机扔了啊!
不。我鬼使神差地拒绝了,我想知道她是谁。
挂了电话,我拿起那张照片。
照片里的她,好像笑意更深了。
我决定跟她谈谈。
如果她真的是某种超自然的存在,那总得有个出现的规律。
我背上相机,去了公司附近的天桥。那是拍摄城市夜景车流光轨的绝佳机位。
我把相机架在三脚架上,设置好长曝光。
按下快门的一瞬间,晚风突然停了。
周围的喧嚣好像被按了静音键,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我知道,她来了。
3.
曝光结束,我呼出一口气,伸手准备去收相机。
这张没拍好,重拍!
一个清脆又带着点嗔怪的女声,在我身后响起。
我全身的汗毛瞬间炸开。
我猛地回头。
她就站在我身后三步远的地方。
和照片里一模一样,干净的白衬衫,齐肩的黑发,只是身形不再模糊,而是凝实得如同真人。
她见我回头,也不害怕,反而微微歪了歪头,指着我的相机,又重复了一遍:光圈开太大了,光轨都糊了,重拍一张。
那一刻,我心里的恐惧突然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荒诞的、尘埃落定的平静。
我举起相机,镜头对准她,语气是我自己都意外的镇定:姐,你先说说,你为啥总在我照片里还有,你这白衬衫链接发我,挺显白的。
她被我这番操作弄得一愣。
那双一直带笑的眼睛里,笑意褪去,漫上一层水汽,红了眼眶。
这相机……是我以前的。她的声音都在抖,我等的人,再也没回来……
她话音刚落,我胸前的相机突然咔哒一声轻响。
我低头一看,后背盖竟然自己弹开了。
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从机身里滑了出来,飘飘悠悠地落在天桥的地面上。
我弯腰捡起。
照片上,是年轻的她,笑得灿烂又明媚。
而在她身边,亲密地揽着她肩膀的男生,穿着同样的白衬衫,眉眼带笑。
那张脸,和我有七分像。
4.
她叫林愫。
那个和我长得七分像的男生,叫宋瑾瑜。
我把她带回了家。
说带,其实是她亦步亦趋地跟着我,或者说,跟着我手里的那台海鸥相机。
她像个好奇宝宝,在我一百平的公寓里飘来飘去,摸摸这个,看看那个。
你家真大。她最后停在我的书架前,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羡慕。
我给她倒了杯水,然后才想起她大概喝不了,又尴尬地收了回来。
没关系。她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我已经很多年没吃过东西,没喝过水了。
我坐在她对面,消化着我的新室友是个鬼这个事实。
所以,你一直在这台相机里
嗯。她点点头,抱着膝盖蜷在沙发上,这个姿势让她看起来更小只了,这是瑾瑜送我的二十岁生日礼物。他走后,我就只剩下它了。
他……我看着那张被我放在茶几上的老照片,去哪了
他也是个摄影师。林愫的目光落在照片上,温柔得能掐出水来,五年前,他去川西拍雪山,然后就再也没回来。搜救队找了半个月,什么都没找到。
我的心沉了沉。
那你呢
我病了。她轻描淡写地说,他走后的第二年,我也走了。
她没有说是什么病,但我能感觉到,那是一段足以摧毁一个人的悲伤。
一个为情所困,魂魄被束缚在信物里的可怜女鬼。
故事俗套,却足够令人心疼。
我看着她单薄的、近乎透明的身体,叹了口气:你跟着我,是觉得我像他
林愫摇摇头,又点点头,眼神很复杂:我不知道。一开始,我只是感觉相机又回到了熟悉的人手里,那种感觉和瑾瑜很像。直到看见你……
她没再说下去。
我懂她的意思。
任谁看到一张和自己死去的爱人如此相像的脸,都很难保持平静。
温时衍。我朝她伸出手,我的名字。
她愣了一下,也学着我的样子,伸出半透明的手,轻轻和我交握。
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冰凉的电流穿过我的身体。
林愫。她轻声说。
5.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冻醒的。
七月的盛夏,我居然在自己的床上看到了哈出的白气。
林愫正漂在我的床边,一脸歉意:对不起,我没控制好,是不是太冷了
我裹紧被子,牙齿都在打颤:姐,你是移动空调吗还是制冷效果超强的那种。
她不好意思地飘远了些,房间里的温度立刻回升了。
我顶着两个黑眼圈爬起来,开始思考这个严峻的问题。
和一个女鬼同居,夏季能省空调费,但我的心脏可能会受不了。
正想着,门铃响了。
我从猫眼一看,是江哲。
我赶忙冲林愫做了个嘘的手势,让她赶紧藏起来。
她很上道,嗖一下穿墙进了卧室。
我打开门,江哲提着两袋包子豆浆挤了进来:衍子,我来给你送爱心早餐,顺便看看你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
他一边说,一边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瞅。
滚蛋。我接过早餐,没好气地说,我好得很。
真的假的他压低声音,那相机里的女鬼呢
什么女鬼,漏光而已。我面不改色地撒谎。
江哲狐疑地看着我,刚想说什么,我卧室的门突然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我俩的视线同时被吸引过去。
一阵阴风从门缝里吹了出来。
江哲的脸瞬间白了,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声音都在抖:衍……衍子,你家……你家空调开着吗
我额头冒汗,僵硬地摇头。
那……那是什么风
穿堂风。我硬着头皮解释。
你家南北通透个屁!江哲快哭了,我怎么感觉有东西在盯着我……
他话音未落,挂在客厅墙上的一幅摄影作品,突然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相框啪地一声摔得粉碎。
啊!江哲尖叫一声,直接窜到了我身后,死死抱住我,有鬼!真的有鬼!
我看着那幅摔碎的作品,太阳穴突突地跳。
那是前女友送我的,分手后我一直没舍得扔。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卧室的方向,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林!愫!
6.
好说歹说,总算把吓破了胆的江哲送走了。
临走前,他往我手里塞了一大把从庙里求来的护身符,看我的眼神活像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我关上门,一脸黑线地看着从卧室里飘出来的林愫。
她手里还抱着那幅摔碎的画,一脸无辜: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看它不顺眼。
你不顺眼它,还是不顺眼送画的人我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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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撇撇嘴,小声嘟囔:反正都一样。
我竟无言以对。
这女鬼,不仅制冷,还爱吃醋。
我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决定跟她约法三章。
第一,不准随便在家里降温,我怕冷。
第二,不准在我朋友面前搞小动作,我不想被当成精神病。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不准再弄坏我的东西。
林愫漂在半空,歪着头看我,半晌,慢悠悠地开口: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我被她问住了。
是啊,她是个鬼,我能拿她怎么样
见我吃瘪,她反而笑了,眉眼弯弯,像只偷腥的猫:不过,你要是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听你的。
什么事
帮我查清楚,瑾瑜到底是怎么失踪的。她的神情严肃起来,我不相信他会死在雪山上,他登山经验很丰富,从不冒险。
我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执拗和希冀,沉默了。
这意味着,我要一脚踏进一个五年前的失踪谜案里。
而我唯一的线索,就是一张老照片,和一个叫宋瑾瑜的名字。
好。我听见自己说,我帮你。
不为别的,只为那张和我七分像的脸,也为眼前这个困在时间里的可怜人。
但是,我补充道,调查期间,你得听我指挥。
林愫的眼睛亮了,她用力点头:一言为定!
我们达成了这桩跨越阴阳的交易。
我上网搜索宋瑾瑜
失踪的关键词。
很快,五年前的新闻报道跳了出来。
知名青年摄影师宋瑾瑜于贡嘎雪山失联,至今已超过黄金救援72小时……
报道很简短,除了几张宋瑾瑜的生活照,再没有更多有价值的信息。
而那几张生活照里,赫然有那张我和林愫看过的合影。
照片上的宋瑾瑜,年轻,英俊,才华横溢。
我看着那张脸,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就像在看另一个自己。
7.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有空就泡在网上,试图从海量信息里扒出蛛丝马迹。
我找到了宋瑾瑜的个人摄影博客,但最后一次更新,停留在他出发去川西的前一天。
内容很平常,只有一张器材的照片,配文是:出发,去见山见海。
评论区里,至今还有人留言,问他回来了吗。
林愫就漂在我身边,看着那些文字,眼圈又红了。
他答应过我,这是最后一次去危险的地方。她喃喃自语,他说回来就跟我结婚。
我关掉网页,心里不是滋味。
别想了。我安慰道,我们总会找到线索的。
线索没找到,麻烦先找上门了。
房东王阿姨来收租,一进门就皱起了鼻子。
小温啊,你这屋里怎么阴森森的她一边说,一边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个八卦镜,对着我屋里四处照,是不是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心里一咯噔,连忙把她往外拉:王阿姨您想多了,就是窗户没开,有点闷。
林愫很自觉地躲进了墙里。
王阿姨半信半疑,但还是被我连哄带骗地送走了。
我松了口气,转身就看到林愫从墙里探出半个脑袋,冲我做了个鬼脸。
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不再是温时衍,而是宋瑾瑜。
我背着沉重的登山包,走在白雪皑皑的山路上。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疼。
我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一个男人,我们似乎在激烈地争吵。
他的脸很模糊,但我能感觉到我的愤怒和失望。
……你太让我失望了!……这不是我的错!是他们逼我的!
对话断断续续,场景飞快切换。
最后,我看到自己站在悬崖边,脚下一滑,身体瞬间失重。
坠落的瞬间,我脑海里闪过的,是林愫的脸。
我猛地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
心脏狂跳,那种失重的感觉真实到可怕。
你怎么了林愫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喘着粗气,把梦里的情景告诉了她。
吵架和谁她皱起眉,瑾瑜从没提过他和谁一起去。
我想不起来他的脸。我努力回忆,但我记得他的名字,他好像叫……陈峰。
林愫的眼睛瞬间亮了。
陈峰!我想起来了!她激动地说,他是瑾瑜的大学同学,也是玩摄影的!他们关系一直不怎么好,瑾瑜说他心术不正,为了拿奖不择手段!
一个具体的名字,让整个调查有了突破口。
我们立刻开始搜索陈峰的信息。
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
当年的陈峰,如今已经是国内摄影圈里炙手可热的大师,获奖无数,名利双收。
而他声名鹊起的第一个国际大奖,获奖作品,正是一组名为《贡嘎之巅》的雪山风光照。
拍摄时间,就在宋瑾瑜失踪后不久。
8.
我看着电脑屏幕上,陈峰西装革履地举着奖杯,笑得春风得意。
而他获奖的那张主图,拍摄的视角,正是在一处险峻的悬崖边。
和我梦里坠落的地方,一模一样。
就是他!林愫的声音发冷,瑾瑜的死,一定和他有关!
我心里也升起一股寒意。
如果梦境是真的,那宋瑾瑜的失踪,根本不是意外。
我找到了陈峰的联系方式,以一个摄影爱好者的名义,约他做一个专访。
出乎意料,他很爽快地答应了。
见面的地点,在他自己的摄影工作室。
工作室装修得极简又奢华,墙上挂满了他的得意之作。
陈峰本人比照片上看起来要憔悴一些,眼下的乌青很重。
他泡了茶,和我聊起了摄影。
他谈吐风趣,姿态亲和,丝毫没有大师的架子。
如果不是那个梦,我几乎要以为他是个值得尊敬的前辈。
我假装不经意地提起他的成名作《贡嘎之巅》。
陈老师,听说您拍这组照片的时候,差点遇到山难,是真的吗
他端着茶杯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都是些夸张的传言。他笑了笑,有些不自然,不过那次天气确实很差,一个人登山,是有点后怕。
一个人我抓住他话里的漏洞,我听说,您是和朋友一起去的。
陈峰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放下茶杯,眼神锐利地盯着我:你到底是谁你问这些做什么
气氛瞬间凝固。
林愫在我身边,周身的空气都冷了下来。
我知道,摊牌的时候到了。
我从包里拿出那台海鸥相机,放在桌上。
然后,我拿出那张宋瑾瑜和林愫的合影,推到他面前。
我一个朋友的遗物,他叫宋瑾瑜。我一字一句地说,陈老师,你认识他吗
陈峰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张照片上,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他的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是你……他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我,你……你回来了……
回来的人,不是我。我冷冷地说,是来问你要一个真相。
不!不是我!他突然激动地站起来,语无伦次地大吼,我没有害他!是他自己掉下去的!不关我的事!
他情绪失控,打翻了桌上的茶杯。
工作室的助理听到动静冲了进来。
陈峰指着我,声嘶力竭地喊:把他给我赶出去!赶出去!
我被两个助理架着,推出了工作室。
大门在我身后重重关上。
我回头,看到陈峰正透过玻璃门,惊恐万分地看着我身后的空气。
我知道,他看到的,是林愫。
9.
他心虚了。回去的路上,林愫肯定地说。
我心情沉重。
陈峰的反应,几乎坐实了我的猜测。
宋瑾瑜的死,绝非意外。
但陈峰一口咬定是宋瑾瑜自己失足,我们没有证据。
当晚,我做了更清晰的梦。
我看到了争吵的全过程。
陈峰想抄近路去一个传说中的最佳拍摄点,但那条路非常危险。宋瑾瑜劝他不要冒险,两人发生争执。
你就是嫉妒我!怕我拍出比你好的作品!陈峰涨红了脸。
陈峰,我们是来创作,不是来送命!宋瑾瑜痛心疾首。
最终,宋瑾瑜妥协了,答应陪他走那条近路。
画面一转,就是悬崖边。
陈峰为了抢一个机位,从背后挤了宋瑾瑜一下。
就是那一下,让本就站在崖边不稳的宋瑾瑜,瞬间失去了平衡。
我甚至能感受到,宋瑾瑜坠落前,回头看陈峰时那难以置信的眼神。
梦醒后,我把这些告诉了林愫。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要碎掉了。
人渣。她最后只说了这两个字,声音里没有恨,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我们没有证据。我提醒她这个残酷的事实,梦境不能作为指控。
会有证据的。林愫看着我,眼神异常坚定,瑾瑜那么爱惜他的相机和胶片,就算人掉下去了,他的背包和相机,很可能还留在悬崖上。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要我……去那个悬崖
嗯。她点点头,只有找到他的遗物,找到那最后一卷胶片,我们才能知道真相。
去一个五年前发生过命案的悬崖,寻找一部可能存在的相机。
这听起来像天方夜谭。
我陪你去。林愫说,我会保护你。
我看着她,最终还是点了头。
这件事因我而起,也必须由我来了结。
我开始准备登山的装备,同时联系了当地的向导。
出发前,江哲又来了。
他看我收拾着登山包,一脸担忧:衍子,你真要去啊那地方邪门得很!再说了,就为了一个认识几天的……女鬼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认真地看着他:江哲,她不是女鬼,她叫林愫。而且,这也不只是为了她。
我把宋瑾瑜的照片拿给他看。
江哲的嘴巴张成了O形:我靠……这不就是你吗
所以,我也想知道,五年前,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10.
贡嘎雪山,海拔七千多米,终年积雪。
我和向导老张在山脚下的旅店汇合。
林愫就跟在我身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她爱人生命最后一站的地方。
老张是个经验丰富的藏族汉子,皮肤黝黑,话不多。
他看了看我给的地图——那是我根据梦境和陈峰的照片,一点点比对画出来的。
这个地方叫『鹰愁崖』,本地人都不去的。老张皱着眉,太险了,风又大,一不小心就吹下去了。
我把酬劳加了一倍。
老张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同意了。
上山的路比我想象中更难走。
高原反应让我的头阵阵发痛,每走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林愫一直在我身边,她身上散发的寒气,此刻竟成了缓解我燥热的良药。
累了吗要不我们歇歇她心疼地看着我。
我摇摇头,咬牙继续。
走了整整两天,我们终于在第三天的下午,抵达了鹰愁崖。
这里果然如其名,狭窄的山脊像鹰的喙,两侧都是万丈深渊,山风刮得人站都站不稳。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那块梦里出现过的平台。
老张留在远处,不敢靠近。
就是这里。林愫的声音在风中飘忽,我能感觉到,他的气息还在这里。
我顶着狂风,开始在平台周围的石缝和灌木丛里艰难地寻找。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渐晚,气温骤降。
我的手脚都冻僵了,一无所获。
算了吧,温时衍。林愫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太危险了,我们回去。
我不甘心。
我趴在悬崖边,探出半个身子往下看。
深不见底的云雾下,什么都看不清。
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在我下方约莫三四米处的一棵悬崖上顽强生长的矮松上,似乎挂着个什么东西。
是一截黑色的、破旧的背包带。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找到了!
我冲老张大喊,让他把绳子扔过来。
我把绳子一端绑在平台上最牢固的一块岩石上,另一端系在自己腰间,没有丝毫犹豫,开始向下滑。
温时衍你疯了!林愫的尖叫被风撕碎。
我顾不上她,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截背包带上。
当我终于抓住它,用力往上一拽时,一个被冰雪和岩石覆盖了大半的黑色摄影包,被我从石缝里拖了出来。
包很重,拉链已经锈死。
我用登山刀费力地划开背包,里面塞满了各种镜头和配件。
在最底层,我摸到了一个冰冷的、熟悉形状的物体。
是一台和我那台一模一样的,海鸥DF-1。
11.
我抱着相机爬回平台时,几乎虚脱。
老张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怪物。
我顾不上休息,第一时间检查相机。
机身已经摔得变形,但后背盖还奇迹般地卡着。
我用刀撬开后盖。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卷胶卷。
林愫激动得浑身发抖,她伸出手,想去触摸那卷胶卷,手指却一次次穿了过去。
就是它……就是它……她反复呢喃。
下山的路上,我把那卷胶卷像珍宝一样贴身收藏。
回到城市,我没有回家,直接冲进了我的暗房。
我小心翼翼地处理着这卷在冰雪中尘封了五年的胶卷,心情比参加高考还紧张。
当影像在相纸上浮现时,我和林愫都屏住了呼吸。
第一张,是壮丽的雪山日出。
第二张,是冰川的特写。
……
前面的照片,都是绝美的风光。
直到倒数第三张。
画面里出现了陈峰,他正背对着镜头,和一个穿着考究的男人交谈,神情谄媚。那个男人,我一眼就认了出来,是B市白氏集团的太子爷,白子轩。
他怎么会和白子轩在一起我心头一震。
林愫也愣住了:白子-轩瑾瑜从不和这种人来往。
我点开下一张。
这是一张抓拍。
白子轩的妹妹,白蕊,正痴迷地看着不远处的宋瑾瑜。而宋瑾瑜的背影,决绝又冷漠。
我突然想起陈峰之前说过的一句话:瑾瑜那小子,当时不只是去拍照。他好像得罪了什么人,说是要去避风头。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串联了起来。
我点开最后一张照片。
照片是从一个极低的角度向上拍摄的,画面剧烈晃动,一片模糊。
但能清晰地看到,悬崖上方,站着一个人。
是陈峰。
他正惊恐地看着镜头下方,手里还保持着向前推的姿势。
这是宋瑾瑜在坠落的瞬间,按下的最后一次快门。
铁证如山。
12.
他杀了瑾瑜。林愫看着那张照片,一字一句地说,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报警了。
警察根据我提供的胶卷和口供,迅速成立了专案组。
陈峰很快被控制。
在确凿的证据面前,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他承认了,是他为了抢夺机位,失手将宋瑾瑜推下悬崖。
但他辩称,这只是过失杀人。
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只是想让他让一下!谁知道他那么不经推!他在审讯室里痛哭流涕。
事情到这里,似乎该结束了。
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白子轩和白蕊的出现,太过巧合。
我把我的怀疑告诉了林愫。
她沉默了很久,突然说:温时衍,你还记得我说过,我是怎么死的吗
你说,是生病。
我撒谎了。她的声音很轻,我是死于一场煤气泄漏的意外。
我心里猛地一沉。
瑾瑜失踪后,白蕊来找过我。林愫继续说,她假惺惺地安慰我,字里行间却都在炫耀她哥哥多有本事,能让任何不喜欢的人消失。我当时太伤心了,没有多想。现在想来,那根本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没过多久,我家就发生了煤气泄漏。我一个人在家,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升起。
这根本不是两桩独立的案件。
这是一场由偏执的爱恋引发的,连环谋杀。
白蕊爱慕宋瑾瑜而不得,她的哥哥白子轩,就为她除掉这个障碍。
而陈峰,很可能就是被他们收买的,执行者。
宋瑾瑜死后,他们又怕林愫会追查到底,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制造了另一场意外。
这对兄妹,才是真正的凶手。我攥紧了拳头。
我们没有证据。林愫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陈峰不会供出他们的。他一个人扛下所有罪名,白家会保他家人衣食无忧。他要是敢多说一个字,他全家都得完蛋。
会有证据的。我看着她,重复了她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我决定,去会会那位白家大少。
13.
我以一个财经记者的身份,成功约到了对白子轩的专访。
他比我想象的更年轻,英俊,也更傲慢。
坐在他价值不菲的办公室里,我按照流程问了几个关于企业经营的问题。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眼神里却透着一丝不耐烦。
他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吹捧式采访。
我话锋一转,状似闲聊地问:白总平时有什么爱好吗比如……摄影
白子轩的眉毛挑了一下:偶尔玩玩。
我笑了笑,从包里拿出那台摔得破破烂烂的海鸥相机,放在桌上。
真巧,我也是个摄影爱好者。前阵子去川西采风,在悬崖底下捡到了这个。
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在他看到相机的那一刻,他脸上那副游刃有余的假面,裂开了一道缝。
尽管只有一瞬间,但足够了。
一个摔坏的破烂而已,温记者对这个也感兴趣他很快恢复了镇定,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
我对相机的主人更感兴趣。我把宋瑾瑜的照片推到他面前,他叫宋瑾瑜。白总,你应该不陌生吧
白子轩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阴鸷得像一条毒蛇。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按下了桌上的内线电话,保安,把这位温记者『请』出去。
两个保安立刻冲了进来,一左一右架住我。
就在他们要把我拖出去的时候,办公室里的灯,开始疯狂闪烁。
桌上的文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卷起,在空中狂舞。
巨大的落地窗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白子轩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他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我身后的方向,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尖叫:
宋瑾瑜!是你!你回来了!
他看到的,是满眼恨意的林愫。
14.
那次交锋后,白子轩成了惊弓之鸟。
他开始频繁地做噩梦,精神恍惚,甚至在一次重要的董事会上,对着空气大喊大叫。
白家的股票因此大跌。
而我,则利用这段时间,将宋瑾瑜胶卷里的那几张照片,匿名发给了几家和白氏有竞争关系的媒体。
一石激起千层浪。
白氏太子爷与杀人嫌犯陈峰私会贡嘎雪山,名媛白蕊疑为情买凶,各种猜测甚嚣尘上。
白家动用所有关系强行压下热搜,却欲盖弥彰。
警方也注意到了这条线索,开始重新调查白子轩和白蕊。
但他们兄妹俩做得太干净,所有资金往来都通过海外的空壳公司,根本查不到他们和陈峰的直接联系。
案件再次陷入僵局。
还差一点。林愫在我身边,焦虑地飘来飘去。
我知道,我们还差一个能把所有证据链都串起来的,决定性证据。
我再次想起了宋瑾瑜的博客。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把他所有的博文和评论都重新看了一遍。
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我发现了一条被他自己加密的留言。
留言的ID,是J.Y.。
是宋瑾瑜自己留给自己的。
我尝试了所有我能想到的密码,生日,纪念日,都失败了。
我几乎要放弃时,林愫突然说:试试『SuSu,
I
Love
U』。
她说,这是宋瑾瑜的口头禅。
我颤抖着手,输入了这串字符。
加密的内容,瞬间解锁。
那是一段录音的网盘链接,和一串密码。
我点开链接,输入密码,一段对话清晰地传了出来。
是宋瑾瑜和白子轩的声音。
……白先生,请你和你妹妹不要再骚扰我的女朋友。
宋先生,你好像没搞清楚状况。是我妹妹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一个穷学生而已,你拿什么跟白家比
在我眼里,她比你们整个白家都珍贵。
是吗那我们就走着瞧。我倒要看看,你这个穷摄影师,能拿什么来保护她。
赤裸裸的威胁。
宋瑾瑜留下了这份录音,他预感到了危险。
但他大概没想到,白子轩的手段会如此狠毒,直接要了他的命。
我把录音交给了警方。
这份录音,成了压垮白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15.
白子轩和白蕊被捕了。
铁证面前,他们对买凶杀人,以及谋害林愫的罪行,供认不讳。
陈峰也为了减刑,做了污点证人。
尘封五年的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消息出来的那天,我买了一束白菊,去了宋瑾瑜的衣冠冢。
林愫就站在墓碑前,静静地看着那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青年,笑容温暖。
瑾瑜,我帮你报仇了。她轻声说,像是在完成一个迟到了五年的告别。
一阵风吹过,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点点金色的光芒,从她身上散发出来,飘向天空。
我心脏一紧,伸手想去拉她,却只穿过一片虚无。
温时衍。她转过身,对我笑。
那笑容里,没有了悲伤和执念,只有释然和感激。
谢谢你。不是因为你像他,而是因为,你就是你。
她的身影越来越淡。
我该走了。她说,他还在等我。
我的眼眶发热,喉咙哽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如果……有下辈子,她最后看了我一眼,眼神温柔得像一汪春水,换我来找你,好不好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阳光里。
我胸前的那台海鸥相机,咔哒一声,弹出了最后一格胶片。
我低头。
那是一张全新的照片。
照片上,是我站在公寓的窗前,晨光洒在我身上,我正微笑着。
整个画面里,干净,明亮。
只有我一个人。
后来,我举办了自己的第一个个人摄影展。
展览的名字,叫《重逢》。
开幕那天,展厅里人来人往。
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女生,在我那张获奖的风景照前,站了很久。
她转过头,看到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好,她说,请问,这张照片背后,是有什么故事吗
阳光透过她身后的玻璃窗照进来,给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那笑容,陌生又熟悉。
我看着她,也笑了。
故事很长,我说,你有时间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