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震耳欲聋的音乐几乎要把天花板掀翻,五彩斑斓的灯光在每个人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图案。林薇靠在沙发角落,手指无意识地绕着酒杯打转,目光却像隐形的钩子,牢牢挂在我身上。
我已经观察她这个小动作十五分钟了——从她提出要玩真心话大冒险开始。
到我了到我了!林薇的男闺蜜顾诚兴奋地抓起旋转瓶,手腕一甩,瓶子在玻璃茶几上飞快转动。他今天穿了件紧身黑T,肌肉绷得布料快要裂开,身上古龙水味道浓得能引来蜜蜂。
瓶子慢下来,最终瓶口不偏不倚,指向林薇。
噢噢噢!全场起哄。顾诚咧嘴一笑,露出两排过于洁白的牙齿: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林薇假装犹豫,指尖轻点下巴,这个动作她对着镜子练过无数次,知道哪个角度最迷人。但我见过她真正思考时的样子——眉头会微微皱起,右手小拇指不自觉地抖动。
大冒险吧,她拖长声音,眼神却飘向我,刺激点。
顾诚眼睛一亮,像是等了整晚就为这一刻。他从牌堆里抽出一张纸牌——红桃A,捏在指间:和右边第一个人,嘴对嘴传纸牌。
右边第一个人,正是他自己。
包厢里爆发出更大的起哄声。有人吹口哨,有人拍桌子,柳小曼——林薇的闺蜜——不易察觉地翻了个白眼,被我捕捉到了。
林薇的脸颊恰到好处地泛红,像是羞赧,但眼睛里闪着光。她站起身,理了理根本不需要理的裙摆,朝顾诚走去。
整个过程像是慢镜头播放。顾诚将纸牌抿在唇间,微微前倾。林薇撩开额前的碎发,俯身靠近。纸牌隔在两人唇间,薄得像是不存在。
他们保持这个姿势整整三秒,长到足够我喝完半杯啤酒。
而林薇,我交往两年的女友,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我脸上,像研究一幅看不懂的抽象画,仔细捕捉我每一寸表情变化。
我啜了口啤酒,泡沫在舌尖炸开,有点苦。
当他们终于分开,全场欢呼声中,林薇回到我身边,手指搭上我的胳膊:只是游戏而已,你不会生气吧
她的语气轻快,但绷紧的指尖出卖了她。
我放下酒杯,冰块叮当作响。游戏规则而已,有什么好生气。声音平静得像湖面。
林薇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明媚起来,但手指从我胳膊上滑落了。
顾诚隔着人群朝她眨眨眼,得意得像只偷腥的猫。
又过了几轮。有人被迫坦白初吻细节,有人跑到隔壁包厢唱情歌,气氛越来越嗨。
然后瓶子转向了我。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顾诚主持大局般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挑衅。
我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大冒险。
抽牌的是个小个子女生,她看了一眼牌面,吃吃地笑:和在场的一位异性,嘴对嘴传纸牌!
起哄声再起。林薇坐直了身体,一副我看你怎么做的表情。
我目光扫过全场,掠过林薇故作淡然的脸,掠过顾诚看好戏的
smirk,最后停在角落那个一直安静喝酒的人身上。
我选柳小曼。
空气凝固了一秒。
柳小曼猛地抬头,红酒在她杯中晃了晃,差点洒出来。她是林薇的闺蜜,但和林薇是反义词——林薇明媚张扬,她安静内敛;林薇喜欢成为焦点,她宁愿窝在角落看书。
林薇的表情裂开一条缝:你选小曼
规则没说不能选吧我起身,走向柳小曼所在的角落。
柳小曼今天穿了条墨绿色连衣裙,衬得皮肤很白。她没化妆,鼻梁上有几颗淡淡的雀斑。当我在她面前站定时,她看起来像是误入狼窝的小鹿。
介意吗我轻声问。
她摇摇头,耳尖泛红,但还是站了起来。身高只到我肩膀。
有人递来纸牌——黑桃Q。我捏在指间,看向柳小曼。她微微仰头,闭上眼睛,睫毛轻颤。不像林薇的表演,她是真的紧张。
我俯身,纸牌轻轻抿在唇间,靠近。她身上有淡淡的茉莉花香,混着一丝红酒的醇厚。
纸牌传递的瞬间,我的嘴唇擦过她的。很软,有点凉。只持续了一秒,也许更短。
分开时,她迅速低下头,耳尖红得能滴血。
全场安静得诡异。然后爆发出各种意味不明的欢呼。林薇的脸像是结了一层冰。顾诚搂着她的肩膀,小声说着什么,被她一把推开。
我回到座位,柳小曼也跟着坐到了我旁边——原本是顾诚的位置。
故意的她低声问,声音只有我能听见。
我侧头看她:纸牌游戏不就是这样吗
她笑了笑,没再追问。聪明女孩。
游戏继续,但气氛变了。林薇不再看我,而是和顾诚玩骰子玩得火热,笑声夸张得刺耳。每次顾诚的手臂搭上她的肩,她的目光都会像飞镖一样射向我。
我无动于衷,和柳小曼聊起最近看的电影。发现我们都喜欢诺兰,都讨厌漫威流水线产品。聊到《盗梦空间》结尾那个旋转的陀螺时,她眼睛发亮,比刚才被亲吻时还有神采。
所以你最后觉得是在梦里还是现实她问。
开放式结局的魅力就在于没有答案。
她正要反驳,林薇突然站起来,话筒在手里发出刺耳的嗡鸣。
有点闷,我去天台透透气。她说,眼睛盯着我,期待什么。
我点点头:注意安全。
她咬紧下唇,转身就走。顾诚立刻跟上,临出门前给我一个胜利者的眼神。
蠢货。我心想。他根本不知道林薇为什么生气。
柳小曼晃着酒杯,若有所思:她以为你会吃醋。
我知道。
但你没有。
我知道她会盯着我看,等我反应。我转着酒杯,她需要确认我还在乎她,即使方式这么幼稚。
柳小曼挑眉:你不爱她了
问题直白得出乎意料。我思考了一会儿:也许还爱,但不喜欢了。
她理解地点头:爱情死于一千万个微不足道的瞬间。
谁说的
我自己编的,听起来不错吧她狡黠一笑,鼻梁上的雀斑变得生动起来。
我们聊了很久,久到有人开始唱苦情歌,有人相拥着跳舞,有人醉倒在沙发上。林薇和顾诚没回来。
我去洗手间时,在走廊尽头看见他们。顾诚把林薇堵在墙角,说得激动,林薇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见我,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推开顾诚朝我走来。
我们谈谈。她抓住我的手,指甲掐进我皮肤。
天台的风吹散了她的头发。城市夜景在脚下铺开,车流如光河。
你为什么选小曼她开门见山,声音发抖,是为了气我吗
我靠在栏杆上,金属的凉意透过衬衫渗入皮肤:游戏规则而已,你不是这么说吗
那不一样!我和顾诚只是——
只是什么我打断她,只是青梅竹马只是好哥们只是玩个游戏每问一句,她的脸色就白一分。
你知道顾诚喜欢你多久了吗我问。
她愣住:什么我们只是朋友...
每个男人接近你都是为了友谊,林薇你真是这么相信的
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风把她的裙子吹得猎猎作响。
你盯着我看,是希望我冲上去揍他还是把你拉走,宣示主权我摇头,我们两年了,你还在用这种方式测试我的感情。
眼泪终于从她眼中滚落,但这次不像刚才在走廊里那般表演性质。我只是...感觉你最近不在乎了。你工作忙,回家就对着电脑,我说话你听不见...
她说的是事实。这半年我升职后压力倍增,确实忽略了她。但这不是重点。
所以我该为此感谢你的测试我的声音软下来,薇薇,信任不是这样的。
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我叹了口气,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这个动作熟悉得令人心痛——第一次约会时她也穿了这么少,在电影院冷得发抖,我给她披上外套。那时她笑得真心实意,不像现在,每个表情都经过计算。
顾诚在等你。我说。
她猛地抬头:你要把我推给他
我是说,他在门口偷看很久了。我指向安全出口,一个人影慌忙缩回头。你需要的是无条件崇拜,我需要的是信任。我们都给不了对方想要的。
她抓住我的衣角,像溺水者抓住浮木:我们可以试试,我改...
我轻轻挣脱: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吗你在奶茶店打工,笨手笨脚打翻了珍珠,弄得满地都是。店长骂你,客人笑你,你蹲下去捡,眼泪掉在地板上。我帮你捡,我们手碰到一起...
她眼睛湿润:你说‘这么笨,以后还是我来照顾你吧’。
那时你是真实的。我轻声说,不是现在这个精心计算每个表情的你。
她松开手,明白了某些不可挽回的东西。
回到包厢,派对正酣。柳小曼在唱一首老歌,声音出乎意料地好听。有人醉倒了,有人接着吻,顾冲进来直奔林薇,她任由他搂着肩膀,眼神空洞。
我在柳小曼身边坐下。她刚好唱完最后一句,掌声雷动。
解决了她问,放下话筒。
差不多了。
她没多问,递给我一杯酒:敬虚假的爱情和真实的自我。
听起来像部烂片。
最好是
indie
film,黑白镜头那种。她笑道,与我碰杯。
派对散场时,林薇和顾诚先走了。她没回头,但背挺得笔直,我知道她在哭。有点心疼,但更多的是释然。
我帮柳小曼叫车。等车时,她突然问:所以那个吻,是纯粹为了气林薇,还是有一点点是因为想亲我
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雀斑在光下几乎看不见。
50%气林薇,50%好奇。我老实回答。
好奇什么
好奇安静女孩吻起来是什么感觉。
她歪头:结论是
比表演型人格真实多了。
车来了。她拉开车门,停顿一下,从包里掏出纸笔,写下一串数字。
如果你那50%的好奇心想继续探索,她把纸条塞进我手心,打电话给我。但前提是纯粹为了我,不是气任何人。
车开走了。我展开纸条,除了号码,还有一行小字:PS:我也讨厌漫威。
我笑了。夜空飘起细雨,城市霓虹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流淌。
手机震动,是林薇的短信:我们还是分手吧。
我回复:好。保重。
站在雨中,我突然想起柳小曼的问题——那个吻是出于什么也许有1%不是计算,而是直觉。直觉告诉我去选择那个角落里的安静女孩,而不是继续参与一场必输的游戏。
口袋里的纸条贴着皮肤,有微微暖意。
信任不是测试出来的,而是像纸牌传递的瞬间,自然而然发生的。要么有,要么没有。林薇永远不会懂这个道理。
但我或许可以试着懂。
雨停了,云层后露出一颗星星。我走向另一个方向,没有回头。
三个月后,我在电影院等柳小曼。她迟到十分钟,跑来时头发乱蓬蓬的,呼吸急促。
对不起!实验室出了点状况...她调整呼吸,鼻尖冻得通红。十二月了,她还是穿得单薄,墨绿围巾松垮地挂着。
我把热咖啡递给她:什么状况
培养皿被打翻了,真菌孢子飘得满屋都是。她喝了一大口,说不定明天我们实验室就长满蘑菇了。
我想象那个画面,笑出声。她瞪我,但自己也笑了。
这三个月像场奇妙的旅行。我们发现彼此都喜欢科幻讨厌恐怖片,都认为披萨该放菠萝,都讨厌健身房自拍的人。她正在读微生物学博士,脑子聪明得吓人,生活能力却基本为零。上次去她公寓,我发现冰箱里除了酸奶就是各种菌类培养皿。
今天看什么她问,自然地挽住我的胳膊。
《星际穿越》,重映。
噢!我又可以争论那个五维空间设定了!
电影院里,看到墨菲最终解开方程那段,她紧抓我的手,小声说:虽然物理上漏洞百出,但情感上是完美的。
散场后我们在咖啡厅争论了两个小时五维空间的可能性,最后她用餐巾纸画方程,我用吸管搭模型,谁也没说服谁。
送她回公寓楼下时,已经星空满天。
所以,她踢着脚下的雪,你找到答案了吗
关于五维空间
关于那个吻的百分比。
我假装思考,看她紧张的样子很有趣。现在大概是10%气林薇,90%其他。
她皱眉:其他是什么
我俯身,纸牌游戏的记忆重叠在此刻。但没有纸牌,没有观众,没有计算。只有她微微睁大的眼睛和呼出的白气。
吻比上次长,但依然很轻。分开时,她睫毛上落了片雪花。
其他是这个。我说。
她笑了,耳尖通红,这次不是因为冷。
上楼前,她回头说:我知道你为什么选我。
为什么
不是因为气林薇,也不是好奇。她眼神狡黠,是因为我看诺兰电影时不说话。
我目送她上楼,手机震动。是林薇的消息,自从分手后她偶尔会发些感伤的话,我很少回。
这次是一张照片:她和顾诚的合影,两人举着机票,背景是机场。配文:离开伤心地,重新开始。祝我好运。
我回复:祝好。
放下手机,星空明亮。柳小曼的窗户亮起灯,她出现在阳台,向我挥手。
信任很简单,就像雪夜里为一个吻抬头。不需要测试,不需要证明。
我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将林薇的号码拖入黑名单。
然后抬头,向那个等待的身影挥手回应。
雪继续下,覆盖所有过去的痕迹。
几个月过去了,我和柳小曼的关系在一种平静而真实的默契中稳步生长。没有和林薇在一起时那种戏剧性的起伏,更多的是实验室外的等待、关于电影和书籍的深夜长谈,以及她偶尔在专注研究时脸上沾上一点培养基的可爱瞬间。我们的生活交织得自然而舒适。
一个周五晚上,我和小曼在一家安静的清吧小酌,庆祝她一项实验的成功。她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来电是林薇。小曼犹豫了一下,看了我一眼,接了起来。
喂,薇薇……嗯,在外面和沈默(我的名字)喝酒呢。
小曼的声音很平静,什么现在……你等等。
她捂住话筒,轻声对我说:林薇,她好像喝多了,声音不对。她说……她一个人,很想见我,有话想跟我说。问我们在哪,想过来。
我微微皱眉。林薇和顾诚出国后,据我所知在社交媒体上颇为高调,晒着四处旅游的照片,看起来似乎真的重新开始了。这突如其来的联系,带着深夜醉意和急迫,显得有些突兀。
你怎么想我问小曼。
她声音听起来……不像是装的,好像真的很难过。小曼心地善良,尤其是对曾经的朋友,要不,让她过来坐一下听听她说什么。毕竟……
我明白她的毕竟。毕竟她们曾是闺蜜,毕竟林薇和我有过一段。于情于理,似乎不该拒之千里。好,你决定。我在这里。
小曼告诉了林薇地址。半小时后,林薇独自一人出现了。她瘦了些,妆容精致却掩不住憔悴,眼神里有种涣散和强打精神的混合感。她看到我时愣了一下,似乎没预料到我也在,但很快又把注意力集中在小曼身上。
小曼……她坐下,握住小曼的手,声音带着哭腔,我真的……好后悔。
她开始倾诉,断断续续,逻辑有些混乱。她说和顾诚出去后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顾诚的控制欲很强,两人争吵不断,旅行并不快乐。她说她才发现以前自己多幼稚,多不懂得珍惜。她的话锋隐隐指向我,充满了怀念和悔意。
我和小曼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小曼偶尔递上纸巾。
突然,林薇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脸色微变,直接挂断。是顾诚,她语气厌烦,整天疑神疑鬼,烦死了。
几乎就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酒吧门口响起一阵嘈杂声。顾诚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目光扫视,很快锁定了我们这一桌。他大步走来,气势汹汹。
林薇!你他妈果然在这儿!挂我电话跟旧情人私会是吧他冲着林薇吼道,然后猛地转向我,眼神充满敌意,沈默,你可真行啊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撬墙角撬上瘾了
他的声音很大,吸引了周围客人的目光。剧情急转直下,变得狗血而尴尬。
我站起身,平静地挡在小曼和林薇身前:顾诚,这里不是闹事的地方。有什么事,冷静下来说。
冷静我他妈怎么冷静顾诚激动地指着林薇,这女人跟我在一起,心里天天想着你!现在又跑回来找你你俩玩我呢
林薇也激动起来,哭着对顾诚喊:你够了!我受够你了!我们分手!我回来找谁跟你没关系!
没关系老子为你花了那么多钱,跑了那么多地方,你说没关系顾诚几乎要扑上来。
场面一度混乱。我注意到小曼的脸色变得苍白,她看着这场闹剧,眼神从最初的同情逐渐变为冷静,甚至是一丝……洞察。她轻轻拉了我的衣角一下。
就在顾诚几乎要动手的刹那,小曼突然站了起来,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她平时在实验室讲解数据时的冷静腔调:
顾诚,你是在‘金色旋律’KTV门口看到林薇打车,然后一路跟过来的,对吧
顾诚一愣,气势瞬间被打断:……你怎么知道
猜的。小曼淡淡地说,然后转向林薇,薇薇,你刚才说,是‘一个人’很想见我,‘一个人’过来的。但从‘金色旋律’到这里,不堵车的情况下,打车至少需要二十分钟。你比我们预想的晚了十分钟才到。这十分钟,足够两个人先激烈地争吵一番,然后决定下一场戏该怎么演了,对吧
我和顾诚都愣住了。林薇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慌乱。
小曼继续冷静地分析,像在解构一个实验现象:你挂掉的那个电话,根本不是顾诚打来查岗的,而是他打来告诉你,他已经就位,戏可以开始了。对吗你们根本没分手,或者说,刚刚在KTV里的争吵,可能就是分手危机,但你们迅速找到了一个更‘有趣’的目标来转移矛盾,或者说,来测试一下某些东西——比如,沈默的反应,或者我的。
她看向我,眼神里有一丝歉意,但更多的是坚定:沈默,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聊到的吗表演型人格。这像不像一场即兴表演矛盾外引,制造冲突,重新成为焦点,测试所有人的情感反应。这甚至可能不是他们第一次这样配合了。
酒吧里安静得可怕。周围的顾客都竖着耳朵听着这比电视剧还精彩的剧情。
林薇的脸色由白转红,羞愤交加:小曼!你胡说八道什么!
顾诚也恼羞成怒:你他妈少在这装福尔摩斯!
但他们的反应,恰恰印证了小曼的推测。漏洞太明显了,只是我被旧日情愫和突然的混乱场面干扰,一时没有察觉。而冷静的、善于观察的柳小曼,一眼就看穿了这拙劣的双簧。
我看着林薇,忽然觉得她无比陌生,又无比可怜。她和她选择的人,依然在玩着那些幼稚的情感游戏,乐此不疲。而我,几乎差点又被卷入其中。
我深吸一口气,不再看顾诚和林薇,而是转向小曼,伸出手:我们走吧。这里空气不太好。
小曼点点头,把手放在我手心。
顾诚还想阻拦,被酒吧的保安拦住了。在我们身后,是林薇崩溃的哭声和顾诚气急败坏的咒骂,但那仿佛已经来自另一个世界,与我们无关了。
走出酒吧,深夜的冷空气让人精神一振。我紧紧握着小曼的手。
对不起,让你看到这些。我说。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心软让她过来。小曼摇摇头,只是……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剧本。
谢谢你。我停下脚步,看着她,谢谢你的冷静和聪明。不然,我可能又要陷入他们的
drama
里,浪费时间和情绪。
小曼笑了笑,那笑容在路灯下格外温暖:微生物学家最擅长的就是在混乱的培养皿里分清哪些是有益菌,哪些是污染菌群。直觉告诉我今晚的培养基不太对劲。
我也笑了:那我是有益菌
嗯……至少目前看,培养基没变浑浊。她俏皮地眨眨眼。
我们沿着安静的街道慢慢走。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那个KTV夜晚,那个由一张纸牌引发的连锁反应。
感觉像一个闭环。我若有所思。
嗯小曼疑问。
从那个KTV的纸牌游戏开始,到今晚酒吧的这场闹剧结束。起点和终点,都是他们的表演,和我们的……选择离开。我缓缓说道,只是那次,我选择了你作为离开的‘方式’,而这次,是你拉着我,真正地、彻底地离开了那个剧场。
那个夜晚,我以选择柳小曼的方式,无声地宣告了对林薇游戏规则的弃权。
而这个夜晚,柳小曼以她的智慧和冷静,彻底揭穿了舞台的幕布,拉着我走下了观众席。
起点是虚假的亲吻和真实的试探,终点是拙劣的表演和真实的携手离开。
故事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圆。只是,圆心已经完全不同了。
小曼理解了我的意思,她握紧了我的手:所以,这个环,算是圆满闭合了
闭合了。我肯定地说,而且,我们不在环里,我们在环外了。
我们相视而笑,不再谈论那场闹剧。前方的路还长,但干净而清晰,就像雨雪过后清澈的夜空。我们不再需要回头去看那个已经闭合的圆,因为我们的路,是向前延伸的直线。
酒吧闹剧之后,我和小曼的生活回归了原有的平静轨道,但那晚的插曲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渐渐扩散。小曼似乎更专注于她的实验室,而我则接手了一个重要的跨国项目,加班成了家常便饭。我们都默契地不再提及林薇和顾诚,仿佛他们只是两个走错片场的演员,戏份结束,理应退场。
然而,命运总喜欢在人们以为风平浪静时,掀起新的波澜。
一个多月后,我因为项目合作,需要接待几位国外来的客户。对方点名要去体验本地有特色的夜生活。助理预订了本市最顶级的俱乐部之一——穹顶(The
Dome)。
俱乐部里音乐震耳欲聋,灯光迷离。我正陪着客户在卡座寒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舞池,一个熟悉的身影让我瞬间定住。
是林薇。
她不再是那晚酒吧里憔悴的模样,而是变本加厉地明艳动人。她穿着闪亮的吊带裙,在舞池中央成为焦点,身边围着几个衣着光鲜的男女。而她笑得最灿烂、几乎贴在她身后共舞的男人——却不是顾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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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年纪明显比她大不少的男人,气质沉稳,手腕上的名表在激光灯下折射出低调奢华的光泽。他看林薇的眼神带着一种占有和纵容。
我立刻收回目光,心下愕然。她和顾诚真的这么快就结束了还是说,这又是另一场表演
我试图装作没看见,但林薇显然发现了我。音乐间隙,她穿过人群,径直朝我们的卡座走来,带着一身酒气和甜腻的香水味。
沈默真巧啊!她笑得风情万种,仿佛之前所有的不愉快从未发生。她自然地在我身边坐下,手臂搭上我的靠背,目光却扫过我旁边的外国客户,朋友不介绍一下
我身体微微后倾,拉开了距离:工作上的客户。林薇,我在忙。
她像是没听到我的逐客令,反而凑得更近,用那种我熟悉的、带着撒娇和试探的语气说:怎么,有了新欢,连老朋友都不认了小曼妹妹呢没看住你呀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卡座里,显得格外刺耳。几位外国客户露出了暧昧和好奇的笑容。
我心底涌起一阵厌烦。她总是这样,轻而易举就能把我拖入她熟悉的暧昧和竞争语境里,仿佛一切仍是围绕她进行的游戏。
林薇,请你离开,我在工作。我的语气冷了下来。
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受伤,但很快被更浓的挑衅取代。工作在这里她轻笑一声,手指划过酒杯边缘,装什么正经呀沈默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就在这时,那个和她一起跳舞的年长男人走了过来,手臂自然地揽住林薇的腰,姿态亲昵而宣示主权。他打量着我,眼神里带着商人的精明和审视。
薇薇,朋友他问,声音低沉。
哦,李总,这是沈默,我……以前的一个朋友。林薇介绍道,语气微妙。她又转向我,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炫耀,沈默,这是李天明李总,‘鼎盛资本’的合伙人。
李天明。这个名字我听过,是本市的知名投资人,实力雄厚。我瞬间明白了林薇的新剧本——她找到了一个更强大的舞台和更昂贵的搭档。
李天明伸出手,笑容职业化:沈先生,幸会。在哪高就
我与他握了握手,简短地报了公司名和职位。他眼神里闪过一丝兴趣,但更多的是居高临下。
年轻人,不错。他点点头,然后注意力完全回到林薇身上,宝贝,王总他们还在那边等我们,过去打个招呼他的举动像是在展示一件珍贵的收藏品。
林薇顺从地站起来,对我露出一个胜利般的、却又复杂难辨的笑容:那我们先过去啦。沈默,玩得开心哦。
她依偎着李天明,款款离去,留下我和几位面面相觑的客户。我需要极力解释,才勉强将这场尴尬的偶遇转化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前女友小插曲,维持住了专业的表象。
但那晚,我心里却无法平静。林薇像一颗追逐浮华的蒲公英,不断寻找更肥沃的土壤,却从未想过自己扎根。我甚至有一丝可悲的预感,她和这位李总的故事,未必会比和顾诚的结局更好。
然而,我万万没想到,这场偶遇竟会波及到小曼。
几天后,小曼突然接到学校教务处的通知,约谈关于她博士课题经费的问题。她回来后,脸色非常难看。
他们说,接到匿名举报,质疑我上一阶段实验数据的真实性,可能存在学术不端行为。小曼的声音有些发抖,这对视学术声誉为生命的她来说,无疑是沉重打击,经费被暂时冻结了,需要我提交所有原始数据和过程记录进行审查。
匿名举报我心头一紧,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但举报信里提到的几个疑点,非常内部……不像是完全的外行。小曼蹙紧眉头,努力思索,好像有人刻意在针对我。
一个名字瞬间跳入我的脑海——林薇。
她知道小曼是搞科研的博士,她那晚见过我之后,心生怨怼,完全有可能做出这种事。而且,她新傍上的那位李总,人脉广泛,说不定就能接触到学术界的人,给她提供弹药或递话的渠道。
但我没有证据。我只能安慰小曼:清者自清,你的数据没问题,审查正好还你清白。
过程是煎熬的。小曼度过了几个不眠之夜,整理海量的数据记录。我尽力陪伴,但内心的怒火却在燃烧。如果真是林薇,那她的行为已经越过了底线,从情感上的纠缠变成了现实中的伤害。
审查持续了两周。最终,学校得出结论:举报不实,小曼的数据完全真实可靠,经费恢复。虽然清白得以证明,但小曼明显憔悴了,眼神里多了几分之前没有的疲惫和警惕。
这件事像一根刺,扎在我们之间。虽然我们都没再提起,但那种被暗中窥视、被莫名伤害的感觉,让人极其不适。
闭环似乎并未真正闭合,过去的幽灵以一种更阴险的方式回归了。
又过了一周,我意外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接起来,竟然是顾诚。
他的声音沙哑而颓丧,完全没有了以往的张扬:沈默……有空吗想……跟你聊聊。
我本想直接挂断,但鬼使神差地,我答应了在一家咖啡馆见他。
眼前的顾诚让我几乎认不出来。胡子拉碴,眼窝深陷,昂贵的潮牌衣服皱巴巴的,透着落魄。
我和林薇完了。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带着浓浓的自嘲,彻底完了。
我没说话,等着他继续。
她搭上了那个李天明,就把我一脚踹了。妈的,我为了她……他哽了一下,狠狠灌了一口咖啡,算了,这些都没意义了。
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找你来,两件事。第一,替我跟你说声对不起。以前……很多事,是我混蛋,较劲,故意恶心你。
我微微惊讶,没想到会从他嘴里听到道歉。
第二,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有些怪异,关于那个匿名举报……我知道是谁干的。
我身体瞬间坐直:是林薇
顾诚摇摇头,又点点头,苦笑一下:不完全是。或者说不全是她的主意。是李天明。
李天明我愣住了,为什么他根本不认识小曼!
他是不认识柳小曼,但他认识你。顾诚看着我,你的公司,是不是正在争取‘鼎盛资本’领投的B轮融资
我脑中嗡的一声。确实如此,这是我最近工作的重中之重!李天明正是投资决策委员会的关键人物之一!
顾诚接下来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剖开了真相:林薇跟了李天明后,大概为了表忠心或者找话题,没少跟他编排你和小曼的事。那天在俱乐部碰到你,李天明那种人,一眼就看出林薇看你的眼神不对,他心里不爽了。他觉得你是个潜在的不安定因素。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后来,他不知从哪听说柳小曼是你现在女朋友,就随口跟林薇说了句,‘得给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一点教训,让他知道分寸,别缠着不该缠的人,也别耽误正事’。林薇……林薇她就领会了精神。她太知道怎么让一个女人难受了……所以就有了那封举报信。李天明那边,可能也有人打了个招呼……事情就很‘顺利’地发生了。
我坐在那里,浑身冰冷。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荒谬绝伦的寒意。
原来如此!
根本不是什么争风吃醋的低级报复!而是一场来自高处的、精准冷酷的敲打!我和小曼,只是他用来敲打对方、展示权力和控制力的工具!而林薇,心甘情愿地成了他手中的那把锤子!
我们所承受的焦虑、委屈、不眠之夜,在对方眼里,或许只是一次轻描淡写的教训,一次让宠物去叼回飞盘的游戏!
顾诚看着我铁青的脸色,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事做得太下作了。我也恨他们……所以才来告诉你。沈默,小心点李天明,那个人……手很黑。你的融资,恐怕悬了。
他站起身,留下咖啡钱,佝偻着背离开了,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
我独自坐在咖啡馆里,很久没有动弹。巨大的荒谬感和愤怒在我胸腔里冲撞。
那一刻,我彻底明白了。
从最初的KTV,到后来的酒吧闹剧,再到俱乐部偶遇,直至这次的举报事件——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一个巨大闭环里的不同章节!
这个环的核心,并非我与林薇的情感纠葛,而是**一种扭曲的权力和操控游戏**。
林薇沉迷于这种游戏,通过操纵感情、制造戏剧来获得关注和价值感,并不断寻找更强大的玩家作为倚仗(从顾诚到李天明)。而她身边的人,包括曾经的我,都不自觉地成为了她游戏棋盘上的棋子,或是她向新玩家递交的投名状。
我和小曼,一次次被卷入这个环,是因为我们曾是(或仍是)她剧本里的重要角色,是她用来验证魅力、激发冲突、甚至向新主人表功的工具。
而闭环的终点,并非我们物理上的离开,而是必须**彻底看透这个游戏的本质,并拒绝参与其中的任何规则**。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小曼的电话。
小曼,我的声音异常平静,我知道是谁干的,以及为什么了。
我把从顾诚那里听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然后我听到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所以,并不是因为恨或者嫉妒,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恍然大悟后的冰冷,仅仅是因为……我们碍了别人的眼,或者成了别人随手可用的道具
是的。我说,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游戏。我们的认真和痛苦,在他们的规则里,只是个笑话。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小曼说:我明白了。
她的语气里有了一种我之前从未听过的东西,不是悲伤,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决绝的清醒。
沈默,她说,我们不能再在这个环里了。一次都不行。
我同意。我回答,我们必须彻底走出去。
如何走出去不是躲避,而是正面击碎这个环的逻辑。
我立刻联系了我的CEO,坦诚告知了与李天明之间的私人过节,以及可能对融资产生的负面影响。公司经过紧急评估,决定主动撤回对鼎盛资本的融资申请,转向其他投资机构。这是一个冒险的决定,但为了长远的发展,避免被潜在的控制和报复,这是必要的断腕。
同时,我以个人名义,通过律师向学校教务处发送了一份正式函件,说明了匿名举报可能源于恶意竞争和私人恩怨,并提供了从顾诚那里获取的(经过录音证实的)信息线索,要求学校记录在案,以保护小曼的学术声誉不再受此类恶意行为侵害。
我们没有起诉,因为证据链并不完美,且耗时费力。但这份正式的函件,本身就是一种态度和声明。
做完这一切,我和小曼请了年假,一起去了一个遥远的海边小镇。那里没有城市的喧嚣,没有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只有阳光、大海和彼此。
我们绝口不提那些糟心事,只是每天散步、看书、吃海鲜、在沙滩上晒太阳。小曼脸上的阴霾渐渐散去,恢复了那种专注于自我世界时的宁静光彩。
离开的前一晚,我们坐在沙滩上,看着夕阳沉入海平面。
小曼忽然开口,说了一句充满微生物学家风格的话:你知道吗有些恶性细菌,一旦识别出来,最好的办法不是反复去杀灭它,而是彻底改变培养基的环境,让它无法生存,自动消亡。
我握住她的手:我们的新环境,看起来不错。
她笑了,把头靠在我肩膀上:是啊。旧培养基里的闹剧,就留给还在里面的人吧。
回程的飞机上,我关闭手机飞行模式后,收到了一条新短信。是一个陌生号码,但内容让我知道那是林薇。
沈默,李天明的投资黄了,是不是你在中间搞的鬼!你知不知道你坏了我的大事!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我看着这条信息,仿佛能看到屏幕那端气急败坏的脸。她依然在用她那种扭曲的、自我中心的逻辑在理解世界。
我没有回复,只是平静地删除了短信,然后将这个号码拉黑。
这一次,我没有感到任何愤怒或厌烦,只有一种彻底的释然和清明。
闭环,终于真正地、彻底地闭合了。
不是通过原谅或忘却,而是通过彻底的洞察和超越。我们看清了游戏的全貌,然后选择了离开棋盘。
飞机穿越云层,驶向晴朗的高空。小曼在我旁边睡着了,呼吸均匀。
我望向窗外的蔚蓝,知道在我们脚下那个越来越远的城市里,那些关于纸牌、亲吻、算计和报复的戏剧仍在某些角落上演,但那已经与我们无关了。
我们的故事,已经翻过了那一页,在新的篇章里,书写着平静、真实和彼此成就的未来。
而最初那个KTV的夜晚,那个纸牌传递的瞬间,如今回想起来,竟像是一个遥远的、寓意深长的隐喻——人生有时就像一场随机开始的游戏,重要的不是你拿到了什么牌,而是你最终选择与谁离场,以及,你是否拥有离开牌桌的勇气和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