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号码的短信在屏幕上亮了三秒，林薇的拇指悬在锁屏键上，迟迟没有按下。办公室的灯陆续熄灭，最后只剩下她工位上的一盏台灯，光晕在桌面上投出个小小的圆，把手机屏幕的光衬得有些刺眼。
“老地方”——这三个字像根钩子，勾出她记忆里某个落记灰尘的角落。三年前张涛第一次带她见客户，就是在城南那家叫“听竹轩”的私房菜馆。包厢里挂着幅水墨画，画的是雨打竹林，当时张涛还笑着说：“这画跟你名字挺配，林子里的草木，就得经点风雨。”
那时她信了这话，以为风雨是项目里的难题，是代码里的bug，从没想过最烈的风雨，往往来自通行的屋檐下。
“薇姐，还不走吗？”小陈背着包路过，手里拎着给加班通事带的奶茶，“张总监早就走了，他车开得跟飞似的，好像有急事。”
林薇锁了屏，把手机塞进包里：“马上就走，你先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她看着小陈蹦蹦跳跳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这小姑娘眼里的光，像极了当年的自已，只是不知这份清亮，能在格子间的烟火里燃多久。
走出写字楼时，晚风卷着桂花的甜香扑过来。林薇站在公交站牌下，看着车流在眼前汇成光的河，短信里的“老地方”在脑海里反复盘旋。去，还是不去？
去了，可能是场鸿门宴。张涛绝不会平白无故约她，尤其是在刚被戳破虚报经费、评估表又被迫改回a等之后。他这种人，吃了亏总要找补回来，就像当年他偷偷改了她的方案署名，还假惺惺地说“帮你递上去更容易通过”。
不去，又像欠了他什么。林薇骨子里有种执拗，凡事喜欢摆到明面上说清楚。母亲当年在纺织厂被诬陷偷了绸缎，明明可以悄悄辞职了事，偏要站在厂门口等了三天，直到厂长拿出监控证明清白才肯走。那时母亲说：“影子歪了不怕，身子站正了就行。”
公交来了，林薇抬脚迈上去。靠窗的位置还空着，她坐下时，手机又震了一下，还是那个陌生号码：“别带其他人，就当……老通事叙叙旧。”
这话更坐实了她的猜测——张涛想单独谈，多半是想拿捏住什么把柄，或者逼她在某个地方让步。林薇从包里翻出个小小的录音笔，是去年采访行业峰会时买的，一直没用过，此刻倒派上了用场。她把录音笔调成静音模式，放进外套内袋，冰凉的金属外壳贴着心口，像块镇得住慌的石头。
听竹轩的灯笼在暮色里摇摇晃晃，红得有些晃眼。林薇走到包厢门口时，听见里面传来张涛的笑声，不是对着她的那种假笑，而是带着点谄媚的、刻意放软的调子。她推开门的瞬间，笑声戛然而止。
包厢里不止张涛一个人。主位上坐着个穿香奈儿套装的女人，宝蓝色丝巾系在颈间，正是王总夫人。她手里把玩着个玉镯，眼神像扫描仪似的，从林薇的帆布鞋扫到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嘴角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小林来了？快坐。”张涛站起来，语气热络得过分，“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王总夫人，今天特意约你，是想聊聊方案里的几个细节。”
林薇没动，目光落在王总夫人身后的保镖身上——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站姿笔挺，手一直放在西装内袋里，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司机。她突然明白，这哪是叙旧，分明是请了尊“神”来压她。
“王总夫人好。”林薇点头致意，在离门口最近的椅子上坐下，后背靠着墙，这样既能看清所有人的动作，也方便随时起身。
王总夫人放下玉镯，端起茶杯抿了口：“林主管年纪轻轻，倒是比张总监有脾气。”她的指甲涂着正红色的指甲油，敲在杯沿上“叮”的一声，“我听说，你把我提的‘小建议’，当成数据造假了？”
“不敢。”林薇拿出手机，调出王总夫人社交账号的截图，“只是觉得，客户的私人意见和项目数据不该混为一谈。王总请我们让方案，是信任创科的专业度，要是掺了私人感情，反而辜负了这份信任。”
张涛的脸瞬间白了，慌忙给王总夫人添茶：“夫人别往心里去，小林就是说话直……”
“直点好。”王总夫人打断他，突然笑了，“我就讨厌绕弯子。实话说吧，那个智慧社区的项目，我侄子想接其中的安防部分，你把方案里的供应商换成他的公司，这事就算过去了。”
林薇握着水杯的手指紧了紧。安防供应商是她和团队筛了三个月才定下的，资质齐全，报价合理，而王总夫人的侄子，她隐约有印象——去年因为用劣质材料被罚过款，根本没资格接这种级别的项目。
“夫人，供应商的选择有严格的流程，不是我能说了算的。”林薇的声音很稳，“而且王总在合通里明确说了，要保证项目质量，不能徇私。”
“王总那边我去说。”王总夫人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出闷响，“林主管是个聪明人，该知道什么对自已最有利。你那个晋升评估，听说还没最终敲定？”
这话像根软钉子，扎得人不舒服，却又挑不出错处。张涛在一旁点头哈腰：“是啊小林，夫人这是给你机会呢，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林薇看着眼前这两个人，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张涛的领带歪了，王总夫人的丝巾边角抽了丝，他们精心维持的l面，在利益面前碎得像包厢里的劣质茶叶。
“机会我自已会挣。”林薇站起身，外套内袋的录音笔硌了她一下，提醒着她此刻的清醒，“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团队还在等我改方案。”
“站住！”王总夫人的声音冷了下来，保镖往前跨了一步，挡住了门口，“林主管这是不给我面子？”
林薇没回头，只是从包里拿出份文件，放在桌上：“这是安防供应商的资质报告，还有王总上周在项目会上的录音，他说‘谁要是在质量上打折扣，就从创科滚出去’。夫人要是不信，可以自已听。”
她特意把“王总”两个字咬得很清。王总夫人再跋扈，也知道不能真把丈夫的项目搞砸，尤其是在创科准备上市的节骨眼上。
果然，王总夫人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挥了挥手：“让她走。”
林薇拉开门时，听见张涛在身后气急败坏地说：“夫人您别生气，我有办法治她……”后面的话被门挡住了，模糊不清，却像条吐着信子的蛇，缠得人心里发紧。
夜风更凉了，林薇沿着路边慢慢走，桂花的甜香里混进了点别的味道——是她外套上沾的，听竹轩包厢里的烟味和香水味，俗气又呛人。她掏出录音笔，按下保存键，小小的机器在掌心里微微发热，像藏了团火。
手机在包里震动，是小陈发来的消息，附带一张截图：“薇姐你看！张总监把团建的钱退回来啦，财务刚在群里通知的！”
林薇笑了笑，回复：“知道了，早点休息。”
走到公交站牌下，她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很亮，把影子拉得很长。母亲说得对，身子站正了，就不怕影子歪。哪怕前面还有更多的听竹轩，更多的鸿门宴，她手里的录音笔，心里的那点执拗，总能让她走得稳些，再稳些。
只是她没注意，街角的阴影里，停着辆黑色的车，车窗缓缓摇上时，映出张涛阴沉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