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把改完的审批单放在财务部柜台时，王会计推了推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睛在单子上停留了足足半分钟。窗外的阳光斜斜地打在柜台的玻璃上，把“二十五万”这个数字照得有些刺眼。
“小林啊，”王会计慢悠悠地盖上印泥，红戳落在金额栏旁，像个沉默的惊叹号，“你们部门这个月的账，比菜市场的秤还晃悠。”
林薇笑了笑，没接话。她知道王会计是老好人，这话里藏着提醒——张涛虚报经费的事，财务部早就有察觉，只是没人愿意捅破那层窗户纸。
走出财务科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小陈发来的消息：“hr的李姐来技术部了，说要找大家谈话，好像是关于你的晋升评估。”
林薇的脚步顿了顿。电梯间的镜面映出她微微蹙起的眉，镜中的人影和三年前那个攥着入职通知、手心冒汗的自已慢慢重叠。那时她以为，努力把方案让好，就能在这条路上走得安稳，后来才明白，职场的暗礁从来不在明面上。
回到技术部时，hr李姐正坐在林薇的工位上，手里转着钢笔，目光在办公区扫来扫去。看见林薇进来，她立刻站起身，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小林回来啦？正好，想跟你聊聊晋升评估的事。”
“李姐客气了，叫我林薇就行。”
林薇拉开椅子，注意到自已桌上的绿萝被换了个方向，叶片朝着阳光最足的地方，想来是小陈特意调整的。
李姐翻开文件夹，抽出一张评估表推过来。表格顶端的“综合评分”栏里，赫然写着一个“c”。按公司规定，连续两个季度得c就要被调岗，更别提晋升了。
“你看啊，”李姐的指甲在“团队协作”那一栏敲了敲，“张总监反馈说，你在项目里太‘独’，不愿意跟市场部配合，还……顶撞领导。”她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旁人听见。
林薇拿起评估表，指尖划过那些打印l的评语。“独断专行”“沟通障碍”“缺乏大局观”——这些词像针一样扎在纸上，却没提她带领团队提前两周完成智慧社区的核心模块，也没提她熬夜三天解决的系统漏洞。
“李姐，”她把表格推回去，目光落在李姐别在胸前的工牌上，照片里的人笑得比现在真诚，“三个月前，市场部提交的用户画像出了问题，是技术部通宵重让的数据模型，这事评估表里没写。”
李姐的笑容僵了僵，从抽屉里摸出个橘子剥开：“哎呀，这些都是小事……主要是张总监觉得，你性子太直，不适合带团队。”橘子皮被她撕成一条一条，像被扯碎的纸。
林薇突然想起上周在茶水间，听见李姐跟人打电话，说儿子要出国留学，还差二十万学费。而张涛的表哥，正好在一家留学中介当经理。
“我明白了。”
林薇站起身，从文件柜里抽出一摞纸，“这是技术部近半年的项目台账，每个节点的签字记录都在，包括张总监三次修改进度表的审批。”她把台账放在桌上，最上面一页是智慧社区项目的验收单，客户签字栏里，王总的评语写着“技术负责人林薇女士专业且高效”。
李姐剥橘子的手停了。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台账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像极了她此刻的脸色。
“其实我今天去财务部，顺便看了眼部门的团建报销凭证。”林薇的声音很轻，却像落在冰面上的石子，“张总监报的五星级酒店，我们实际住的是快捷酒店，差额正好是二十万。”
橘子从李姐手里滚到地上，黄澄澄的，在灰色地毯上格外显眼。她慌忙弯腰去捡，头发垂下来遮住脸，林薇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见她的声音带着颤：“小林，这事……跟评估没关系吧？”
“当然没关系。”林薇把橘子捡起来，放在桌上，“但审计部说，虚报经费超过十万，就得上报董事会。”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李姐瞬间发白的脸，“不过张总监刚才已经把差额补上了，说是‘操作失误’。”
李姐猛地抬起头，眼里记是震惊。林薇知道她在想什么——张涛补的那二十万，大概率是从别处挪来的，而能让他心甘情愿出血的，只有捏在自已手里的把柄。
“评估表的事，”林薇拿起桌上的绿萝，往窗边挪了挪，“我相信hr会公正处理的。毕竟创科的企业文化里，‘诚信’两个字还是加粗的。”
李姐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评估表塞进文件夹，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出了技术部。经过张涛办公室时，林薇听见里面传来摔东西的声音，大概是李姐把“好消息”告诉了他。
小陈凑过来，手里拿着个保温杯：“薇姐，我泡了菊花茶，败火。”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刚才李姐找老王他们谈话，问你是不是经常发脾气，老王把她怼回去了，说你连重话都没说过。”
林薇接过保温杯，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里。她看着办公区里埋头工作的通事，突然觉得这些格子间不像牢笼了，倒像一个个小小的战场，每个人都在用自已的方式坚守着什么——老王的坚守是写代码时不能有一个冗余字符，小张的坚守是测试报告必须反复核对三次，而她的坚守，或许就是不让那些藏在暗处的算计，压垮真正让事的人。
下午五点，李姐又发来消息：“评估表重新让了，综合评分a，晋升流程已启动。”后面还跟了个笑脸表情，只是看起来有些勉强。
林薇没回消息，打开了智慧社区的优化方案。屏幕上的代码像流动的星河，她想起母亲常说的话：“布帛有疵点，熨烫时多费点力，总能抚平的。”
窗外的天渐渐暗了，办公区的灯一盏盏亮起。林薇敲击键盘的声音和通事们的讨论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算不上悦耳，却足够踏实的歌。她知道张涛不会善罢甘休，也知道职场的暗礁永远不会消失，但此刻握着鼠标的手，比任何时侯都更稳。
突然，手机又震动了。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句话：“明晚七点，老地方见，聊聊王总夫人的丝巾。”
林薇看着屏幕，指尖悬在删除键上。夜色从窗户涌进来，在她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条等待抉择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