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把最后一份季度报表塞进打印机时,指甲在塑料外壳上掐出了浅浅的白痕。办公室中央空调的冷气裹着咖啡渣的焦味扑面而来,她盯着玻璃隔断外总监办公室的百叶窗,第无数次确认那些叶片依旧保持着30度角的倾斜——这是张涛的习惯,既想监视外面的动静,又要维持“专注工作”的假象。
“薇姐,市场部刚送来的竞品分析,说下午三点要过方案。”实习生小陈抱着一摞a4纸撞开隔间门,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成几缕。小姑娘入职才两周,还没学会在这个处处是暗礁的部门里踩准步点。
林薇接过文件的手顿了顿。竞品分析本该是市场部直接对接总监,绕过她这个项目主管递过来,明摆着是张涛又在背后搞小动作。她翻开第一页,果然在页脚看到了“张涛
审阅”的蓝色水笔签名,字迹龙飞凤舞,像只张牙舞爪的螃蟹。
“知道了。”
她把文件往桌上一摞,金属桌腿在地毯上蹭出沉闷的声响。玻璃隔断外传来低低的嗤笑,是坐在斜对面的李姐,那人总爱用眼角余光瞟她的工位,仿佛能从她敲击键盘的频率里破译出什么秘密。
林薇深吸一口气,点开电脑右下角的时间——上午10点17分。距离下午三点的会议还有四个小时,足够她把这份被篡改得面目全非的分析报告拆骨重组。她调出原始数据表格,指尖在键盘上翻飞,屏幕上跳动的光标映在她微蹙的眉峰上。
三年前她刚进这家名为“创科”的互联网公司时,也曾像小陈这样眼里冒光。那时张涛还是个和她平级的项目经理,会在茶水间给她递速溶咖啡,说“小林你这方案让得比我当年强多了”。直到去年部门主管晋升,那个她通宵改了七版的“智慧社区”方案,最终却署了张涛的名字出现在高管会议上。
“林薇,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内线电话里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居高临下,林薇捏着听筒的手指关节泛白,却还是按下了“挂断”键,起身时把椅子推得稳稳当当,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总监办公室的百叶窗缝隙里漏进几道阳光,在张涛油光锃亮的头顶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把一个印着奢侈品logo的纸袋往桌上一推,香奈儿的双c标志在日光灯下晃得人眼晕。
“上周跟王总吃饭,他夫人说这个系列很适合年轻女孩。”
张涛的手指在纸袋上敲了敲,“下午的方案,你多提提市场部的思路,毕竟他们跟客户对接得更勤。”
林薇的视线落在纸袋里露出的丝巾边角上,宝蓝色的缎面上绣着金线,像极了她母亲年轻时最爱的那条。当年母亲在纺织厂当质检员,为了保住她上重点高中的名额,硬是把那条丝巾当了给厂长送礼,后来直到病逝都没再见过。
“张总监,”她抬起头,目光正好从百叶窗的缝隙穿过去,落在自已工位上那盆快要枯萎的绿萝上,“王总上周三在项目群里明确说,竞品分析必须以我们技术部的数据为基准。”
张涛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手指猛地按住纸袋:“林薇,你是不是觉得升了主管,就能跟我叫板了?”他突然提高的音量撞在玻璃上,弹回来时带着刺耳的回响,“别忘了,你的绩效评分还在我手里。”
林薇转身拉开门时,正撞见小陈端着咖啡杯站在门口,杯子里的热拿铁晃出了一圈奶泡。她没说话,只是在擦肩而过时,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胳膊。回到工位坐下,她点开聊天软件,给市场部的老通学发了条消息:“下午三点的会,准备好原始数据备份,带u盘。”
窗外的天不知何时阴了下来,雨点“啪嗒”一声打在玻璃上。林薇看着屏幕上重新梳理好的数据模型,突然想起入职第一天,hr领着她穿过办公区时说的话:“创科最看重的是狼性,但有时侯,兔子也能找到狼走不到的路。”
打印机“吱呀”一声吐出新的报表,林薇拿起订书机,把那些带着她l温的数据页装订成册。金属订书钉穿透纸张的瞬间,她仿佛听见了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或许是总监办公室里那条宝蓝色的丝巾,或许是自已心里那道藏了太久的伤口。
下午两点五十八分,林薇抱着文件夹走向会议室,路过总监办公室时,那扇百叶窗依旧保持着30度角的倾斜。她在门口停顿了两秒,听见里面传来张涛压低的声音:“王总放心,方案肯定按您太太的意思改……对,林薇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推开门的刹那,林薇迎上了所有人的目光。市场部主管老李冲她挤了挤眼,张涛坐在主位上慢悠悠地转着钢笔,只有小陈在桌下悄悄给她比了个“ok”的手势。她把文件夹放在长桌上,金属桌沿与硬壳封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像一声宣告,又像一记警钟。
“各位,”林薇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会议室,窗外的雨恰好在此刻变大,敲得玻璃砰砰作响,“关于这次的竞品分析,我带来了三个版本——”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张涛骤然紧绷的脸,“一个是市场部提交的,一个是技术部的原始数据,还有最后一个,是王总夫人上周在私人宴会上提出的修改建议。”
文件夹被翻开的瞬间,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停了。林薇看着投影幕布上通时出现的三份方案,突然觉得那些密密麻麻的表格里,藏着的不止是数据,还有无数个像她一样的人,在格子间的风暴眼里,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什么。
雨还在下,但会议室里的空气,好像终于开始流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