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鼓刚过,冷宫像被塞进一只漏风的铁匣,呼出的白气在油灯上方凝成冰珠。
霍雨浩守在床边,掌心覆着霍云儿的额头——烫得吓人,却又不时掠过一阵恶寒,像潮水忽涨忽落。灶台上的药罐空了,清魂草最后的苦涩也散在寒风里,再没留下一点暖意。
霍云儿的咳声变得短促,像钝刀切在湿木上,每一下都溅出暗红的星点。血落在旧衣上,洇成一朵朵细小的花,边缘是黑的。霍雨浩用袖口去擦,越擦越脏,血渗进布纹,再也褪不掉。
“娘,再忍忍……”他低声说,声音却止不住发颤。
霍云儿勉强睁开眼,眼底蒙着一层灰雾,仍努力对他笑:“没……没事,睡一会就好。”
说着没事的人,指尖却冷得像井底的铁链。
屋外,风卷着雪粒拍打窗棂,“沙沙”地响,像极了噬魂蚁啃骨的声音。霍雨浩抬头,昏黄的灯火在他眸里碎成两点金,又迅速熄灭。他想起井底那具空棺、那枚暗红的晶核、还有亡灵之种不安分的跳动——也许,还有另一条路。
他俯身替母亲掖好被角,确定她昏沉过去,才从床底拖出那只瓦罐。罐里残存的骨粉在灯下泛着幽蓝,像深夜里的磷火。霍雨浩把骨粉倒进掌心,又取出尸煞晶核最锋利的碎片,对准自已的左腕——
“欠的,总要还。”
晶核划破皮肤,血珠滚进骨粉,瞬间凝成一粒猩红的小丸,散发淡淡的腥甜。
他托起霍云儿的颈,让她半靠在自已怀里,将血丸抵到她唇边。
“咽下去。”
声音低而哑,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执拗。霍云儿在昏沉中微微启唇,血丸入口,像落进深井的石子,连回响都没有。霍雨浩屏住呼吸,掌心覆在她胸口,魂力缓缓渗入——亡灵之种的黑气沿着经脉游走,裹住那粒血丸,像一层薄而坚韧的茧。
片刻后,霍云儿的呼吸忽然重了一拍。
霍雨浩的瞳孔骤然收紧:母亲手背上的青筋不再暴起,咳声停了一瞬,脸色虽然仍苍白,却透出一丝近乎透明的红润。
还不够。
他咬破指尖,挤出一滴血,滴在霍云儿眉心。血珠刚触及皮肤,便被黑气牵引,化作细如蛛丝的纹路,沿着额角蔓延,最后隐入发际。
那是亡灵法典里最低阶的“锁息阵”——以血为引,以魂为锁,强行吊住一口气,却也会将施术者与受术者的命线短暂相连。
灯火晃了一下,霍雨浩眼前发黑。
他扶着床沿,才发觉自已的心跳乱得可怕——锁息阵反噬来了。丹田里,亡灵之种像被针扎,猛地收缩,黑气逆冲,撞得胸口发闷。耳边嗡鸣,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声音在嘶喊:不够、不够、再给我更多……
霍雨浩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血气。
再抬头时,霍云儿的呼吸已趋于平稳,额上却渗出细密冷汗,像刚从水里捞起。他知道,锁息阵只能撑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内,若找不到真正的药,母亲仍会坠入深渊。
窗外,天色泛出蟹壳青。
他轻轻放下母亲,替她掖好被角,转身时,脚步虚浮却坚定。
“十二个时辰。”
他对自已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灶膛余烬里,最后一粒火星“啪”地炸开,像回应他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