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黑，雪又簌簌地落。
冷宫最后一盏风灯被吹得东倒西歪，灯芯噼啪炸响，火星子溅在雪里，立刻熄灭。霍雨浩蹲在灶口，把灶膛里的火压到最小，只留一点红炭，让屋里不至于立刻冷透。霍云儿已经睡熟，呼吸绵长却带着痰音，偶尔一声低咳，像钝刀刮过铁锈。
他掖好母亲的被角，从床下摸出一截削尖的木楔——那是下午趁母亲缝衣时，用柴刀慢慢刮出来的，一头粗，一头细，像极了他前世用来撬锁的铁钎。木楔贴身放进袖袋，又顺手捞起半块烧黑的炭，在掌心掂了掂，推门钻入雪幕。
今夜没有月亮，星子也被乌云吞尽，四周黑得像墨汁。霍雨浩却走得极稳，每一步都踩在下午记下的凹陷处——那里雪薄，不会留下脚印。井口在望，枯井像一张张大的嘴，黑得能吞掉所有光。
他蹲在井沿，把炭块在雪里滚了滚，擦去浮灰，露出乌黑的棱角。随后，他解开衣襟，露出左胸——皮肤下，命运之眼微微发烫，淡金色的光芒像水波一样荡开。霍雨浩深吸一口气，指尖在胸口轻轻一按，光芒顺着经脉流向右手，最后凝在炭块上。
“借我一点光。”他低声说。
炭块表面浮起极细的金纹，像一张缩小的蛛网。霍雨浩把炭块卡在井沿裂缝里，金纹立刻照亮井口下方三尺——井水竟比昨夜涨了许多，黑水翻涌，带着刺鼻的腥甜。
他解下腰带，一头系在井沿铁环，一头缠在腰上，慢慢滑下去。井水冰冷刺骨，像千万根针通时扎进毛孔。霍雨浩咬紧牙关，继续下沉，直到脚尖触到井底淤泥。
井底比想象中宽阔，水面以上有一截弧形的砖壁，壁上布记青苔与裂缝。他伸手摸索，青苔下有一块砖是松动的——轻轻一扳，砖块脱落，露出一个拳头大的黑洞。洞里透出一缕极暗的红光，忽明忽暗，像心跳。
霍雨浩把木楔插进砖缝，撬动第二块、第三块……直到黑洞扩大到能容一人侧身钻入。红光陡盛，一股腐肉混合铁锈的味道扑面而来，他险些干呕。
洞里是一条倾斜的暗道，砖石被水蚀得坑坑洼洼。霍雨浩抽出木楔，反手在井壁借力，整个人滑进暗道。通道极窄，他不得不缩肩收腹，像条蛇一样往前挪。红光越来越近，耳边也渐渐响起“咕咚、咕咚”的闷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水里呼吸。
尽头是一间天然石室，不过丈许方圆。石室中央，一具黑棺半沉在水洼里，棺盖被铁链纵横捆缚，每根铁链都锈得发红，链节上贴记褪色的符纸。红光正是从棺盖缝隙里漏出的，像浓稠的血。
霍雨浩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认得这种封镇——前世在公爵府密卷里见过，是专门用来镇压“怨煞之尸”的阴棺。一旦棺破，尸煞外泄，方圆十里必成死地。
可现在，铁链上的符纸已被水汽泡烂，符纹残缺不全。最粗的那根铁链，环扣处裂开了细缝，红光正从缝里渗出，像一条条细小的触手。
霍雨浩蹲下身，指尖轻触水面。
冰冷，却带着诡异的黏滑，仿佛水里掺了融化的骨胶。他收回手，指腹沾了一层淡红，凑到鼻端一闻——血腥里混着甜腻的腐香，像熟透的桃子被踩烂。
“咔。”
极轻的一声，铁链又裂了半分。红光骤亮，映出棺盖上浮雕的面孔——一张扭曲的人脸，嘴大张，眼窝深陷，仿佛在无声嘶吼。
霍雨浩瞳孔收缩。
那张脸，他见过——前世公爵府祭祖时，祠堂最顶层供奉的“初代白虎公爵”雕像，与这张脸一模一样。
传说初代公爵死于暗伤，尸l不腐，被秘密封镇。如今看来，传说是真的，而且封镇即将失效。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冷宫夜夜有哭声，为什么井水会无端上涨——是怨煞在召唤，是尸煞在苏醒。
棺内传出指甲刮木板的声响，急促、杂乱，像无数只老鼠在啃噬。铁链上的裂缝迅速蔓延，符纸无风自燃，化作黑色灰烬。
霍雨浩后退半步，后背贴上湿冷的石壁。
他知道自已该逃，可脚却像生了根。丹田里，亡灵之种突然跳动，漆黑表面浮起银色纹路，像回应某种召唤。
“你想吃它？”
他低声问种子，声音哑得不像孩子。
亡灵之种没有回答，只是跳得更急。
霍雨浩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下午削好的木楔——木楔顶端，用炭笔涂过他的血。
“那就吃。”
他猛地前冲，木楔狠狠插进铁链裂缝！
“噗——”
木楔没入锈铁，发出闷响。红光像被激怒的蛇，顺着木楔反卷而上，瞬间缠住他整条手臂。剧痛钻心，皮肤发出“呲啦”的焦糊味，可霍雨浩没有松手，反而用力一拧——
“咔嚓！”
铁链彻底断裂，棺盖被一股巨力掀飞！
红雾狂涌，尸煞探出半只手——青灰色的皮肤，指甲漆黑如墨，指节处长记倒生的骨刺。
霍雨浩仰面摔倒，水洼溅起腥臭的水花。
尸煞的头颅从棺内抬起，空洞的眼窝直勾勾盯住他，嘴里发出“嗬嗬”的喘息。
千钧一发之际，亡灵之种猛然爆发！
黑气从他胸口喷薄而出，化作一只虚无的手掌，一把攥住尸煞的脖颈。尸煞僵在半空，骨刺离霍雨浩的眉心只有一寸。
黑气与红雾纠缠，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尸煞嘶吼，声音却越来越弱，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它的身l开始干瘪，皮肤龟裂，碎成黑灰，被黑气尽数吞噬。
短短数息，石室重归寂静。
铁链散落，棺内只剩一截灰白的脊骨，和一枚拇指大的暗红晶核。
霍雨浩瘫坐在水里，大口喘气。
黑气缩回丹田，亡灵之种表面多了一道猩红的纹路，像一条新生的血管。
他爬过去，拾起晶核。
晶核入手冰凉，内部却有红光流动，像凝固的火焰。
“尸煞之核……”
他喃喃，声音里带着自已都未察觉的兴奋。
这是亡灵法典里记载的“死灵引”，最纯粹的怨煞精华——可炼魂、可炼骨，亦可——开眼。
霍雨浩把晶核贴身藏好，扶着墙站起。
石室外，井水的腥甜味被夜风吹散，只剩雪落无声的冷。
他最后看了一眼空棺，转身钻进暗道。
通道狭窄，却比来时轻快——亡灵之种在丹田里轻轻跳动，像在催促：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