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副驾,她的泪痣
凌晨加班回家,发现男友衬衫领口沾着陌生女人的口红印。
我沉默地帮他脱外套,却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香水味——那是我闺蜜最爱的午夜玫瑰。
监控显示,他们已在我们的婚房里缠绵多次。我果断将视频群发给所有亲友,包括明天的婚礼嘉宾。
转身却接到医院电话:您先生车祸重伤,副驾坐着一位面部受伤的女士。赶到医院,闺蜜脸上包着纱布,却指着我的泪痣说:真好,现在我更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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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十七分,城市早已沉入一种黏稠的、灯光稀疏的昏寐。苏晚用指尖抵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把车歪歪扭扭地塞进公寓楼下那个逼仄的停车位。连续熬了三个大夜,眼皮像灌了铅,视野边缘带着毛糙的虚影。项目终于赶在
Deadline
前一刻交付,此刻她浑身的骨头缝里都叫嚣着酸软和疲惫。
电梯镜面映出一张苍白失神的脸,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她勉强扯了扯嘴角,想起沈皓——未婚夫沈皓此刻应该早已睡下。他说今晚有个推不掉的应酬,让她结束工作早点休息。婚期定在一个月后,请柬印好了,酒店定了,婚纱在衣帽间里挂着,一切都按部就班,透着一种紧绷而完美的秩序。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她刻意放轻了动作,怕惊扰了他的睡眠。
玄关留着一盏暖黄的壁灯,光晕温柔地泼洒下来。客厅里弥漫着淡淡的酒气,混合着沈皓常用的那款雪松香氛的味道。他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领带像一条疲惫的蛇,蜷缩在地板一角。
沈皓侧躺在沙发上,似乎睡熟了,呼吸沉缓。衬衫领口扯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
苏晚走过去,想替他盖条毯子。
目光落下的一刹那,她指尖的动作凝固在半空。就在他微敞的衬衫领口上,一点突兀的嫣红,像一滴凝固的血,又像一枚恶意的印章,牢牢钉在挺括的白色棉料上。
那是一枚口红印。颜色是某种馥郁的玫红,带着细微的闪粉。绝非她用的色号。
胃里猛地一抽,冰冷的麻痹感顺着脊椎急速攀升,指尖瞬间凉透。凌晨两点的应酬推不掉的客户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耳畔只有自己骤然放大的心跳,咚咚地撞击着鼓膜,震得头皮发麻,几秒钟,或者一个世纪。
她极慢极慢地吸进一口气,肺叶被冰冷的空气刺得生疼。不能慌。也许…也许只是个误会。客户不小心蹭到的KTV里玩闹时沾上的无数个苍白蹩脚的理由在她脑中飞旋,又一个个被她强行按捺下去。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颤,开始替他解开衬衫剩余的纽扣。动作机械,甚至带上了一种诡异的、属于贤惠妻子的温柔。
他咕哝了一声,翻了个身,并没有醒。浓重的酒气混杂着另一种气息,随着他的动作,更浓郁地弥漫开来。
苏晚的动作再次僵住。那味道…太熟悉了。
清冷,又甜媚,带着露水玫瑰与广藿香交织的独特尾调——午夜玫瑰。
这是林薇最爱的香水,也是她用了多年的签名香。苏晚曾戏称,闻到这个味道,就像林薇本人驾到。
而现在,这股独属于她最好闺蜜的气息,正丝丝缕缕,缠绵又嚣张地,从她未婚夫的皮肤上、发丝间,钻进她的鼻腔,蛮横地撕裂所有自欺欺人的幻想。
冰冷的麻痹感瞬间转化为灼人的火焰,在她五脏六腑里疯狂窜烧。指尖的颤抖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石头般的冷硬。她沉默地、迅速地剥下他那件沾着口红印和陌生香气的衬衫,团成一团,扔在脚边。
然后,她转身,走向书房。心跳奇异地平稳下来,大脑异常清醒,像一块被冰雪擦过的玻璃,映照出所有被忽略的细节:沈皓近期越来越多的加班,林薇闪烁其词的关心,他们两人偶尔同时失联的巧合……
书房电脑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她调出家庭监控APP。这套云端系统还是沈皓自己装的,说是为了安全,尤其她经常加班晚归,他能随时查看家里情况安心。
手指冰冷,落在鼠标上,精准地拖动着时间轴,回溯。画面无声,却比任何喧嚣都更具摧毁力。
客厅,卧室,甚至厨房……不同的日期,相似的时间段,在她奋战于电脑前、或疲惫归家的那些夜晚,这部属于她和沈皓的、预备迎接新生活的婚房里,早已上演了无数场香艳黏腻的戏剧。主角是她最信任的两个人。
他们的纠缠,他们的亲吻,他们穿着她买的睡衣,用着她挑选的酒杯,甚至……在她精心铺就的、准备度过新婚之夜的床单上翻滚。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她猛地捂住嘴,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所有温度从四肢百骸抽离,她冷得像是被浸在冰海里。没有任何犹豫,她将那些最不堪入目的片段剪辑出来,导出。然后,打开通讯录,选中所有联系人——双方父母,亲戚,朋友,同事,同学……以及,明天那场盛大婚礼的邀请名单上,每一个名字。
附言框里,她手指悬停片刻,最终只敲下了四个冷冰冰的字:婚礼取消。鼠标点击,发送。
屏幕上进度条飞快地跑动着,像一场无声的葬礼,将她过去所有的爱情、友情、对未来的全部期许,一并埋葬。
做完这一切,她靠在椅背上,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异常的平静笼罩着她,仿佛刚才那个投放炸弹的人不是自己。窗外,城市的霓虹无声闪烁,映亮她眼底一片荒芜的空洞。
就在这一刻,手机突然尖锐地响起,打破了死寂。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苏晚凝视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某种冰冷的预感攫住了她。她慢慢地拿起手机,接通。
您好,是苏晚女士吗这里是市第一医院急诊中心。您先生沈皓发生了严重车祸,伤势危重,正在抢救。请您立刻过来一趟……
电话那头的声音公式化却急促。另外,事故发生时,副驾驶座上有一位年轻女士,面部受伤严重,正在一同抢救。我们从现场证件初步判断是林薇女士,但需要您过来确认……
手机从骤然失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苏晚甚至没有去捡。
她站在那里,像一尊被冻结的雕像。刚刚发送出去的视频,还在无数人的手机里引发着地震。而视频里的男女主角,此刻正躺在抢救室里,生死未卜。荒谬,绝顶的荒谬。
她甚至扯动了一下嘴角,却感觉不到任何肌肉的牵动。
不知道是怎么下的楼,怎么上的车,怎么一路开到的医院。意识像是飘浮在身体上方,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医院走廊的光线惨白刺眼,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令人窒息。嘈杂的人声,滚轮碾过地板的急促声响,压抑的哭泣,混合成一种背景噪音,嗡嗡地响在耳边。
有相熟的亲友已经赶到,脸上交织着震惊、同情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看到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显然,他们都收到了那份新婚贺礼。
苏晚谁也没看,径直走向亮着抢救中红灯的手术室区域。
护士迎上来,快速说明情况:沈先生多处骨折,内脏出血,情况很危险。林女士…主要是面部撕裂伤和玻璃碎片刺入,也在清创缝合……
话音未落,旁边一间处置室的门开了。
一张移动病床被推了出来。
床上的人半靠着,脸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嘴巴。纱布上还隐隐渗着血迹,是林薇。
她似乎已经从最初的剧痛和惊恐中缓过来一点,眼神有些涣散,却在看到苏晚的一瞬间,骤然聚焦。
四目相对。空气凝固了。周围的一切声音都褪去,只剩下死一样的寂静。
苏晚站在光洁如镜的走廊地板上,看着那个脸上裹满纱布、夺走她一切的女人。
林薇的目光,像是濒死之人抓住浮木,死死钉在苏晚脸上。那眼神里没有愧疚,没有惊慌,甚至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
然后,裹着纱布的头颅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
被纱布包裹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却清晰得如同冰锥砸落在地的声音:
真好……
……现在,我更像你了。
她的视线,精准地落在苏晚眼角下方,那颗小小的、颜色很淡的褐色泪痣上。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猛地窜起,瞬间席卷全身,冻僵了每一滴血液。
苏晚猛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上冰冷坚硬的墙壁。
她看着那双从纱布孔洞里透出来的、闪烁着诡异光亮的眼睛,看着那微微开合、吐出恶魔低语的嘴唇。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所有的声音、光线、气味骤然扭曲、坍缩,最终湮灭成一片无边无际的、死寂的黑暗。
惨白的灯光下,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
那句话,林薇那句裹挟着诡异满足感的低语,像一枚烧红的钢针,从耳膜刺入,钉进苏晚的颅腔,反复回响,淬出冰冷的毒。
真好……现在,我更像你了。更像你。像你。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毛刺,刮擦着神经末梢。苏晚的背脊死死抵着医院冰凉的墙壁,那点坚硬的真实感无法阻止地面的倾斜和塌陷。
她看着林薇那双从纱布缝隙里透出的眼睛,里面没有歉疚,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近乎癫狂的、达成夙愿的灼亮,一种让人血液冻结的认同感。
那不是一场意外偷情被撞破的惊慌,那是一场处心积虑的……模仿秀。而评委,是她苏晚自己。
胃里翻滚得更厉害了,喉咙口涌上强烈的铁锈味。她猛地抬手捂住嘴,抑制住另一波干呕。
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稀薄,亲友们投射过来的目光复杂得像一张网,混杂着怜悯、无措,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窥见惊天丑闻后的悚然。
他们收到了视频,看到了那对男女在婚房各个角落的缠绵,现在又亲眼见到这场惨烈的结局。没有人上前,没有人知道该说什么。这超出了所有世俗安慰的范畴。
手术室的门依然紧闭,红灯刺眼地亮着,昭示着沈皓未知的生死。但那盏灯,此刻在苏晚心里激不起半点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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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男人是死是活,突然变得无比遥远和模糊。他的心、他的身体,早已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溃烂成了另一副模样。
她的视线无法从林薇脸上移开。
护士推着移动病床,准备送往病房。林薇的头微微歪着,目光却依旧执着地穿过人群,焦着在苏晚脸上,尤其是那颗泪痣的位置。那眼神近乎贪婪,仿佛苏晚是她苦寻不得的稀世珍宝,又或是她志在必得的完美模板。
一个护士试图安抚苏晚:苏小姐您……您还好吗需要休息一下吗沈先生那边可能还需要很长时间……
苏晚像是没听见,她猛地直起身,推开试图搀扶的人,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跟上了那张移动病床。
病房是单人间。门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窥探。
林薇被小心地安置在病床上,调整着姿势。她发出细微的抽气声,似乎是牵动了伤口,但那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苏晚。
苏晚就站在床尾,像一尊沉默的、冰冷的审判者雕像。
为什么她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几乎听不出原本的音色。
林薇的嘴唇在纱布下动了动,发出模糊的气音。旁边的护士看了看苏晚的脸色,迟疑了一下,还是默默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空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为什么苏晚重复,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锐利的边缘,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林薇。这到底是他妈的为什么!
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出来,耗尽了她胸腔里最后一点空气。
林薇似乎被这声嘶吼震了一下,眼神闪烁了片刻,但很快,那诡异的亮光又凝聚起来。她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没有插输液针的手,指尖颤抖着,指向自己的脸,指向那被纱布层层覆盖的、曾经娇俏动人的脸颊。
然后,她的指尖移开,缓缓地,精准地,指向苏晚的眼角。
那颗淡褐色的、小小的泪痣。
他一直……喜欢……她的声音含混不清,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伤口里挤出来的血珠,喜欢……碰这里……
苏晚的呼吸骤然停止。
他说……有味道……林薇的眼睛里弥漫起一种朦胧的雾霭,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他说……我的眼睛……不够像……
像谁苏晚的声音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
林薇的视线聚焦回来,直直地看着她,带着一种天真又残忍的疑惑:像你啊……
他说,最爱的……是你低头时……这颗痣……的样子……
他说,和我……的时候……想着它……才能……才能兴奋。
后面的话不用再说出口了。
苏晚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冲上天灵盖。她不是没猜过沈皓的背叛,或许是厌倦,或许是刺激,或许是林薇的主动引诱。但她从未想过,真相竟会如此恶心,如此荒诞,如此……羞辱人。
他抱着她的闺蜜,心里想着的,却是她眼角的一颗痣。
他享受着偷情的快感,
benchmark(衡量标准),却是她身上最微小的一个特征。
而林薇,她最好的闺蜜,不仅欣然接受了这种变态的替代游戏,甚至还在车祸之后,顶着这张破碎的脸,欣喜于自己终于通过毁灭,获得了与她更相似的资格!
这不是背叛。
这是彻头彻尾的疯狂。是对她整个人、整个存在的一种扭曲的亵渎。
胃里翻涌的东西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苏晚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她一天没怎么吃东西,吐出来的只有酸水和灼烧的胆汁,呛得她眼泪直流,喉咙和鼻腔火辣辣地疼。
她扶着冰冷的床尾栏杆,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每一次痉挛都带来新一轮的恶心和眩晕。
病床上的林薇,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呕吐,看着她的狼狈,那双露出来的眼睛里,竟然流露出一种近乎怜悯的、奇怪的情绪。
吐到最后,苏晚几乎虚脱。她用手背狠狠擦去嘴角的污渍,直起身,脸色是一种骇人的惨白。
她看着林薇,一字一句,声音低哑得如同诅咒:你们真让我恶心。
林薇眨了眨眼,似乎不能理解这份厌恶从何而来。她只是又轻轻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纱布,喃喃道:会好的……医生说,疤痕……可以激光……痣……可以点……
闭嘴!苏晚厉声打断她,声音尖利得划破了病房的死寂。
她再也无法在这个空间里多待一秒钟。多看一眼这张脸,多听一个字,她都会彻底疯掉。
她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出了病房,几乎是撞开了门。外面守着的护士和亲友吓了一跳,想要上前,却被她眼中那种濒临崩溃的、极度骇人的空洞和疯狂逼退。
她一路跑出医院,冰冷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却吹不散那刻入骨髓的寒意和恶心。
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屏幕一次次亮起,显示着无数个未接来电和蜂拥而至的微信消息。父母的,朋友的,同事的……那个视频无疑投下了一颗核弹,冲击波正席卷而来。
她通通无视。
世界在她周围喧嚣,又仿佛与她隔着一层厚厚的、隔音的玻璃。她听不见,看不真切。
她坐进车里,双手死死握着方向盘,指节泛白。引擎发动,车灯劈开浓重的夜色。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
婚房那里每一个角落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父母家她无法面对他们担忧又或许带着责备的眼神。
朋友家谁能理解这摊烂泥污糟到何种地步
车子漫无目的地在空旷的街道上行驶,像一艘迷失在黑色海洋里的孤舟。
她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那些碎片。
沈皓沉睡的侧脸,领口刺目的红。
监控画面里扭曲交叠的身体。
林薇裹着纱布的脸,和那双狂热执着的眼。
更像你了……想着它才能……真好……
这些声音,这些画面,交织成一张巨大而粘稠的网,将她死死缠裹,拖向深渊。
在一个红灯前,她猛地踩下刹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伏在方向盘上,肩膀剧烈地耸动,却流不出一滴眼泪。眼睛干涩得发痛,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窒息般的疼痛。
羞辱。愤怒。恶心。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彻底否定和物化的冰凉。
她曾经以为的爱情,她珍视的友情,她精心构筑的生活,原来从一开始就建立在如此虚假和畸形的基石之上。她像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傻瓜,活在一场精心编排的戏里,而她甚至不是唯一的观众,还是戏台上那个被凝视、被拆解、被模仿的道具。
绿灯亮了。
她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向前方。
然后,像是被某种本能驱使,她调转车头,朝着一个方向驶去。
不是婚房,不是父母家。
是江边。
那座横跨江面的大桥,在夜色中亮着连绵的灯光,像一条冰冷的、通往虚无的宝石之路。
车速越来越快。
窗外的风呼啸着灌进来,吹得她长发疯狂飞舞。
手机还在不知疲倦地震动着,屏幕的光亮起又熄灭,熄灭又亮起。
她统统看不见了。
她的眼前,只有桥尽头那片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江水。
还有林薇那双写着更像你了的、令人永世不得超生的眼睛。
车速表上的指针,持续向右偏移。
桥上的灯光连成一线,飞速向后掠去,像一场绚烂又仓促的告别。
引擎发出沉闷的咆哮。
就在车头即将冲出桥面护栏的那一刹那——
嗡——嗡——
手机又一次剧烈震动起来。
这一次,不是来电,而是一条新短信的提示音,尖锐地刺破了车内的死寂。
发信人,是一个她几乎快要遗忘的名字。
一个……或许知道某些真相的人。
动作,僵在原地。
指尖死死抠进方向盘的真皮包裹里,骨节嶙峋发白。油门踏板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诱惑着她不断下沉,再下沉,将这一切荒唐、恶心、彻骨的冰冷彻底终结在前方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沉江水里。
引擎的低吼变成了呜咽,又像是某种兽类濒死的喘息。
嗡——嗡——
手机的震动固执地穿透这层自我毁灭的迷雾,不像之前的电话那样喧嚣,只是一种持续不断的、带着特定频率的轻颤,像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搭上她即将彻底崩断的神经。
发信人的名字,在骤然亮起的屏幕上,像一枚生锈的钉子,楔入她混沌的视野。
**秦姨。**
沈皓的母亲。那个总是带着一点怯懦和讨好笑容的妇人。她和沈皓交往至今,这位未来的婆婆从未单独给她发过信息,一次都没有。
一种比江水更刺骨的寒意,毫无预兆地攫住了她。
踩向油门的脚,像是被瞬间冻结,悬在了半空。
本能快于思考,她猛地扳动方向盘,轮胎在桥面发出尖锐的嘶鸣,车头险险擦着护栏边缘,甩回了车道内。后方传来愤怒而惊恐的喇叭声,远光灯凶狠地闪烁,照亮她车内一片狼藉和她惨白如纸的脸。
她不管不顾,将车歪斜地停在应急车道,双闪灯啪嗒啪嗒地跳动,像她此刻紊乱的心律。
手指冰冷而僵硬,几乎握不住手机。点开那条信息。
没有称呼,没有寒暄,只有一行没头没尾、却让她血液瞬间凝固的字:
**小晚,皓皓电脑D盘,‘给晚晚’文件夹,密码是你生日。去看。立刻。**
秦姨知道她知道多少从什么时候知道这个时间点发来……是刚刚得知儿子的惨剧还是……早有预料
给晚晚的文件夹那是什么
无数疑问像毒蛇一样窜起,啃噬着她仅剩的理智。但那条信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甚至是一种绝望的催促。
她猛地调转车头,车轮再次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朝着来路,朝着那间布满背景和监控镜头的婚房,疾驰而去。
一路闯了不知道几个红灯,世界在她车窗外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斑。医院,林薇,沈皓,都被暂时甩在了身后。此刻,只有那个文件夹,像潘多拉的魔盒,散发着不祥却又无法抗拒的诱惑。
冲进公寓,玄关那盏暖黄的壁灯还亮着,照着地上那团被她扔掉的、沾着口红印的衬衫,像一滩干涸的血迹。
她直接冲进书房。
沈皓的电脑还开着,屏幕已经暗下。她碰了碰鼠标,屏幕亮起,幽幽的光映着她毫无人色的脸。
D盘。果然有一个命名为给晚晚的文件夹。双击。密码框弹出。
她机械地输入自己的生日。
进度条一闪。文件夹应声打开。
里面不是想象中的甜蜜回忆,不是婚礼策划案,也不是什么忏悔录。
是密密麻麻的子文件夹,按照日期排列,最早的一个,时间竟然是在他们交往之前。
第一个视频文件跳出来。封面是沈皓自己的脸,背景是这间书房,看起来更空旷些,像是他刚搬进来的时候。
鬼使神差,她点开。
屏幕上的沈皓显得有些青涩,对着镜头调整了一下角度,露出一个她熟悉的、带着点腼腆的笑容。
晚晚,他开口,声音温柔,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嗯,说明可能出了一些我无法控制的意外。或者,我终于鼓起了勇气
他顿了顿,眼神飘忽了一瞬,又坚定地看向镜头。
有些事,我瞒了你很久。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怕你……怕你看我的眼神会变。我太贪恋你看着我的样子了,那么干净,那么全心信任。
我不是你看到的样子,晚晚。或许,更早之前,从我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从那次公司年会,你穿着一条黑裙子,眼角那颗痣在灯光下特别显眼……我就有点……魔怔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着:我收集你的照片,很多,都是从公司系统、同事朋友圈里存的。各种角度,但最多的,是侧脸,是低头时那颗痣的样子……我觉得那样最美,最让我……平静。
苏晚的胃开始抽搐。
林薇……她发现了。沈皓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混合着羞愧和一种奇怪的解脱,有一次她用我电脑传文件,看到了那个隐藏文件夹。她没嘲笑我,反而说……说她理解。
视频里的沈皓深吸一口气:她说她可以帮我。她说她可以去点一颗一样的泪痣,她说她可以学你说话的语气,学你走路的姿势……她说,这样我就有一个‘安全’的替代品,就不会因为太过渴望而吓跑你……
苏晚扶住了桌子边缘,才勉强站稳。
我拒绝了,真的,晚晚,我一开始坚决拒绝了!沈皓的语气急切起来,我觉得这太荒唐,太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她!可是……可是她真的去点了那颗痣……
屏幕上出现了照片对比,林薇原本光洁的眼角,多了一颗小小的褐色斑点。和她的一模一样。
她开始模仿你,穿你常穿的牌子的衣服,用你喜欢的香水……她甚至……甚至在我应酬喝醉那次……主动……他痛苦地捂住脸,我醉了,晚晚,我把她当成了你……就那一次……我真的……
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就那一次之后,就失控了。她说她爱上了这种扮演游戏,她说她比我更懂得如何‘成为’你……她威胁我,如果我不继续,她就告诉你一切,告诉你我是个偷偷收集你照片的变态……
我错了……我知道我错得离谱……我录下这些,是想着有一天,如果能摆脱她,如果能有机会……向你坦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晚晚……我好像把自己困住了……
视频到这里结束。
苏晚站在原地,浑身冰冷,像是被浸在万年冰窟里。
她颤抖着手,点开另一个标注着最近日期的音频文件。
先是窸窣的摩擦声,然后是林薇的声音,带着一种餍足后的慵懒和毫不掩饰的疯狂:
皓,你看,我现在连她最爱用的身体乳味道都一样了哦。
下次,我把头发也染成她那个棕色,好不好
你昨天抱着我的时候,叫的是她的名字……不过没关系,我不介意……我们很快就不用分彼此了……
你说,如果晚晚不小心出了什么意外……那我是不是,就能完全代替她了反正,我比她更像‘她’,不是吗你妈妈好像……也挺喜欢我的呢……
音频里,沈皓发出一声模糊的、像是被堵住嘴的呜咽。
苏晚猛地关掉了音频。
她靠着书桌,大口大口地喘息,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服。
不是背叛。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长达数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窃取和替代。
从一颗泪痣开始。
她最好的闺蜜,和她即将托付一生的男人,一个主动献祭自己成为替身,一个懦弱地沉溺于这种扭曲的游戏,共同编织了一张细密的、疯癫的网。
而沈皓那个看似怯懦的母亲,在这最后一刻,递来了打开真相的钥匙。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又是在一种怎样复杂煎熬的心情下,做出了这个决定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跃着医院的号码。
她慢慢地拿起手机,接通,动作滞涩得像一个生锈的木偶。
苏小姐吗沈先生刚刚暂时脱离危险期,但仍在昏迷中。林女士的初步清创缝合已经结束,她情绪非常激动,一直……一直在要求见您。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压低了些,带着一丝难以启齿的尴尬。
她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亲口告诉您。关于……关于您眼角那颗痣的……来源。
苏晚的目光,缓缓移向书房装饰画光洁玻璃面上,映出的自己模糊的倒影。
视线定格在眼角那枚小小的、淡褐色的泪痣上。
来源
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恐惧,如同藤蔓,第一次,丝丝缕缕地,缠绕上她那颗早已被碾碎的心脏。
电话从冰冷的手中滑落,砸在地毯上,悄无声息。
苏晚的目光死死锁在装饰画玻璃倒影里,那颗小小的、她存在了二十多年的褐色泪痣上。**来源**
林薇知道这颗痣的……来源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以一种全新的、更可怖的角度,刺穿了她仅存的认知。不是模仿,不是迷恋,而是……来源难道这颗自她记事起就存在的微小印记,也并非她与生俱来的的一部分
她猛地转身,视线扫过这间充斥着背叛与监控的书房,最终落在沈皓的电脑屏幕上。那个名为给晚晚的文件夹依旧打开着,像一张幽暗的、深不见底的嘴。
她扑过去,手指颤抖着,近乎疯狂地滚动着那些按日期排列的子文件夹。不再看那些视频,不再听那些音频,她在寻找更早的东西,寻找任何可能与来源相关的蛛丝马迹。
一个隐藏极深的、命名为初始的压缩包跳了出来。密码不再是她的生日。她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关联数字,无一成功。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来源……
一个荒谬而惊悚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她混乱的脑海。她抓起车钥匙,冲出门去,不再是驶向毁灭的江边,而是朝着城市另一端,她幼时居住过的老城区方向。
她需要找到一个人,一个可能知道来源的人。她的母亲。
深夜的街道空旷得吓人,路灯将她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循环往复。她踩着油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不是因为悲伤或愤怒,而是因为一种即将揭开某种黑暗底色的、令人窒息的恐惧。
如果连这颗痣都不是真的……
那么,什么才是
引擎的嘶吼撕裂了凌晨的死寂。苏晚紧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车子像一枚脱膛的子弹,射向城市另一端那片沉睡的老城区。不再是通往虚无的江面,而是通往她生命的起点,或许,也是所有扭曲真相的源头。
副驾驶座上,手机屏幕还幽幽亮着,停留在与秦姨那条简短信息的界面。那个文件夹里的疯狂自白,林薇缝合后索要见面的诡异要求,以及那句关于泪痣来源的低语,在她脑中疯狂搅拌,发酵出令人窒息的恐惧。
不是愤怒,不是悲伤,是一种更深邃的、对自身存在根基的怀疑。
如果连这颗与生俱来的印记都可疑,那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老旧的居民楼在夜色中显出沉默的轮廓。她甚至没等车完全停稳,便推开车门,踉跄着冲上楼道。熟悉的门牌号前,她用力拍打着门板,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良久,门内传来窸窣的脚步声,锁舌转动。门开了一条缝,露出母亲睡眼惺忪、带着惊疑的脸。看到是她,母亲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被她的脸色吓到。
晚晚你怎么……这大半夜的……
苏晚挤进门,反手将门关上,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胸腔剧烈起伏。她直直地看着母亲,声音因极度压抑而嘶哑变形:妈,我眼角这颗痣,是怎么来的
母亲脸上的睡意和惊疑瞬间凝固,一种难以言喻的慌乱从她眼底飞速掠过。她下意识避开了苏晚的视线,伸手想去开灯:你这孩子,大半夜发什么疯……是不是和小皓吵架了先进来喝口水……
告诉我!苏晚猛地抓住母亲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母亲痛呼出声。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骇人,林薇躺在医院,脸上缠满纱布,她说要告诉我这颗痣的‘来源’!沈皓他妈给我发了信息,沈皓的电脑里全是……全是变态的东西!他们都在发疯!就因为这颗痣!你告诉我,它到底是怎么来的!
母亲的身体明显地颤抖起来。她试图挣脱,但苏晚的手像铁钳一样箍着她。昏暗的光线下,她的脸色变得和苏晚一样苍白,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最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
造孽……真是造孽啊……她喃喃着,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我就知道……迟早瞒不住的……
苏晚的心沉了下去,沉向一个冰冷无底的深渊。她松开手,看着母亲滑坐在地上,捂着脸低声啜泣。
到底……怎么回事她的声音开始发抖。
母亲抬起头,泪眼婆娑,眼中充满了积压多年的痛苦和恐惧:不是痣……那根本不是痣……
……是什么
是……是一个记号。母亲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刚出生没多久,身体弱,总生病……有个游方的……说是大师,看了你的面相,说你命格太轻,留不住,要想养活,得……得借别人的运,还得做个记号,把魂拴住……
苏晚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扶住了旁边的鞋柜才勉强站稳。
那时候我们没办法了啊……看你烧得都快没了……母亲泣不成声,他就用……用一种特制的药水,点在了你眼角……说这是‘锁’,锁住你的魂,也……也能悄悄借一点别人的福气……点上去,就像颗痣一样……
借谁的苏晚的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
母亲的眼神充满了巨大的愧疚和恐惧,她极其艰难地吐出一个名字:……林薇。她和你同年同月,就差几天……那时候她家就住隔壁楼,她从小就健康,漂亮,福气好……那大师说,她的最合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碎片——沈皓对这颗痣病态的痴迷,林薇疯狂想要成为她的执念,甚至秦姨那条及时的信息——瞬间都有了答案,一个比背叛更加荒诞、更加阴森、更加令人作呕的答案。
这不是情爱纠纷。
这是一场跨越了二十多年、早已渗透进骨血的诅咒。始于父母愚昧的爱,被神棍利用,在一个无辜婴儿脸上刻下窃取的印记,最终催生了两个灵魂的畸变:一个在扭曲的模仿中彻底迷失,一个在无知的被崇拜中被拖入深渊。
她所以为的自我,从最微小的一个特征开始,就沾染着偷窃来的、腐朽的运气,成了他人疯狂执念的图腾。
苏晚缓缓抬起手,指尖触摸着那颗泪痣。它不再是一个普通的生理特征,它成了一个脓包,一个吸附了二十多年阴暗秘密和扭曲欲望的丑陋标记。
指尖下的皮肤,仿佛开始灼烧,蔓延开无法忍受的肮脏和恶心。
她猛地转身,拉开门,冲下楼去。
晚晚!你去哪儿!母亲惊慌的喊声在身后响起,但她充耳不闻。
她重新发动汽车,引擎咆哮着,却不是开往医院,不是去面对那两个因她而扭曲的疯子。
她驶向了城外,通往那座香火早已冷落、据说曾有个游方和尚落脚过的荒废小庙。
天边已经泛起了灰白色的晨光,但夜色依旧浓重地压着大地。
她把车扔在山脚下,徒步上山。破败的庙门歪斜着,里面蛛网密布,神像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暗沉的泥土色。
她站在空旷破败的大殿中央,清晨冰冷的风从破窗吹入,卷起地上的尘埃。
然后,她慢慢地抬起手,指甲死死抵住眼角那一点细小的褐色。
没有犹豫。用力掐了下去。
尖锐的、撕裂般的剧痛传来。
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指尖滑落,不是眼泪,是鲜红的血。
她看着指尖那抹刺目的红,和沾染着血迹的、被硬生生抠下来的那一点皮肉。
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随着这个动作,从她身体里被强行剥离出去。
剧烈的疼痛让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但心底那片汹涌的、粘稠的、几乎要将她溺毙的黑暗,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她站在那里,任由鲜血顺着脸颊滑落,像一道血泪。
天光渐亮,透过破败的窗棂,照在她淌血的脸上,明暗分明。
远处城市的方向,传来隐约的警笛和救护车声音,交织在一起,分不清是奔向希望,还是另一个结局。
但她不再关心了。
她只是站在那里,第一次,感到了一种近乎残忍的、带着血腥气的平静。
那颗痣,连同它背后所有肮脏的、窃取的、扭曲的过去,被她亲手剜去了。
留下的,是一个鲜血淋漓的、空洞的伤口。
和一片终于彻底死寂的虚无。
晨光彻底驱散黑暗,照亮这荒芜破庙,也照亮她脸上那道崭新的、未知的疤痕。
故事,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走向了它的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