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悬在半空的针,映着晃动的油灯,像极了沈桂兰此刻拿不定主意的心。
她吸了口气,手指有点抖,还是把针扎进皮袄的边口,利索地打了结。
可心已经乱了,再也回不到从前那样平静。
雨停后,天被洗得发亮,阳光穿过云层,洒满沈家小院。
新修的屋顶在地上投出一大片干爽的影子,绣坊的女人们忙着晾晒被淋湿的被子,院子里飘着阳光、肥皂和湿土混在一起的味道。
“一片,两片......三十六片!”秀薇像只麻雀,在院子里跳着数瓦片,声音清亮,“娘,你看!顾叔回来才三天,咱们家屋顶就修好了!比原来还结实!”
沈桂兰没吭声,低头继续缝顾长山那件旧皮袄,针脚细密,像用尺子量过一样。
可就在袖口不起眼的地方,一道回针歪了,像一道疤,毁了整件衣服的整齐。
这在她手上,从没出过这种错。
秀薇见娘不理,踮起脚,悄悄凑到针线筐边。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松枝刻的“兰”字,刀工笨拙,却很用心,轻轻放进筐角。
又塞了张纸条进去,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顾叔说,阿黄喜欢你熬的汤。”
沈桂兰眼角扫到了,捏针的手紧了紧,心里像被搅了一棍,又起了一层波。
这时,院门口传来一声咳嗽,孙族老背着手,带了两个族人走进来,脸上挤出笑,眼神却冷。
“桂兰啊,忙呢?”他眼睛瞟了眼新屋顶,“我寻思着,他既住下了,该去官府登记个户籍,免得外人说咱们村窝藏外人。”
话一出口,几个女人立马停了手里的活,气氛一下子绷紧了。
谁都明白,不是真为了户籍,是想把顾长山定成“流民”。
一旦被官府认定是外人,赶他走就一句话的事。
沈桂兰放下皮袄,站起身,脸上没一点波澜。
她早知道会有这一天。
“族老说得对。”她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听清了,“长山哥是该有个名分。”
说完,她进屋,一会儿端出个木盘,上面放着一张发黄的纸,还有一份按了红手印的文书。
“这是长山他爹留下的‘猎户腰牌’副本,”她把黄纸亮出来,“写得明明白白:顾家三代,都是杏花村后山的猎户,官府认过,每年交山货皮毛,有记录可查。”
孙族老脸色一变。
沈桂兰不等他开口,又拿起那份文书,语气平,但每个字都像钉子:“这是王婶、李叔他们七户人联名画押的‘共保书’。上面写着,顾长山入冬以来,守村防狼;帮绣坊买丝线、找药材,功劳全村都看得见。我们七户人担保,他是杏花村的人,不是流民。”
她抬头,直直盯着孙族老,声音猛地抬高:“族老,您要是真把他当外人,那绣坊送给县令夫人的《百女耕织图》是谁画的底?村里人进山用的《山道引路图》是谁画的?还有挂在我家屋檐下、吓跑山鹰的《双鹰图》,又算谁的功劳?”
一句接一句,像拳头砸在孙族老胸口。
他张着嘴,一个字也回不上来。
那些事,全是实的,全村人都知道。
他想拿“外人”压人,却被沈桂兰用“功劳”堵得死死的。
孙族老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你好自为之!”转身带人走了。
院子里的女人忍不住欢呼,看沈桂兰的眼神全是佩服。
这个平时安静的女人,关键时刻,比谁都硬气、有主意。
夜里,月亮升到头顶。
顾长山像往常一样,收拾包袱,准备回山洞。
屋顶修好了,再住下来,说不过去。
可他刚走到门口,阿黄突然冲上来,死死咬住他裤腿,低吼着不让他走。
顾长山低声呵斥,阿黄却硬拽着他往屋檐下拖,还跑回角落,叼来他常坐的兽皮垫子,铺在地上,然后趴下,眼睛直直看着他。
这时,门“吱呀”开了。
沈桂兰站在门里,灯光照在她身上,像镀了层柔光。
她提着油灯,递过来:“偏屋的床一直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