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着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苍白、憔悴、眼底是无法掩饰的红血丝和深重的疲惫，一身昂贵却死气沉沉的黑色西装与这个阳光明媚、充满生活气息和活力的海滨小城格格不入。
对比她岁月静好的新生，自己这五年如同活在地狱里的行尸走肉，成了对他最残忍、最无声的讽刺和惩罚。
他更加不敢出现。
他害怕自己的出现会像一块肮脏冰冷的石头，砸碎她平静美好的生活镜面。
他更害怕……害怕从她那双如今平静明亮的眸子里，看到对自己的厌恶、恐惧，或者更糟的……彻底的、如同看陌生人般的漠然。
他握着望远镜的手微微颤抖，心里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嘶吼，充满了不甘和扭曲的占有欲：“她笑了……她怎么可以笑……她怎么可以过得这么好……她知不知道我这五年是怎么过的？！每一天每一夜都在油锅里煎！每一天都在悔恨里熬！她凭什么能忘？！凭什么能放下？！她应该恨我！应该痛苦！应该……”
可另一个声音却又卑微地、绝望地祈求着，充满了无尽的爱怜和痛苦：“可是……她笑了真好……总比哭好……比死好……南栀……只要你活着……只要你好好活着……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就好……”
两种极端的情绪将他反复撕扯，痛苦不堪，让他几乎要分裂开来。
命运似乎总喜欢开最残酷的玩笑，将他小心翼翼维持的、摇摇欲坠的平衡瞬间打碎。
一场毫无预兆的暴雨袭击了云城。
刚才还晴空万里，碧海蓝天，转眼间狂风大作，乌云压顶，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在海面上激起无数水花。
正在海边散步的顾南栀猝不及防，慌忙用手挡在头顶，快步跑向最近的避雨处——正是程隽临所在的那家咖啡馆的延伸屋檐下。
她站在屋檐下，拂着头发和手臂上的雨水，不经意地侧过头，目光透过干净的落地玻璃窗，正好对上了窗内那个因为她突然出现而惊得猛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和躲避的男人。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空气骤然冻结。
程隽临瞬间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大脑，又瞬间冻结。心跳骤停，呼吸停滞。
他脸上血色尽褪，苍白得透明，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恐慌、以及一种无法掩饰的、卑微的祈求而剧烈收缩着。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顾南栀显然也愣住了。
她的瞳孔微微放大，闪过一丝极快的、清晰的惊愕，似乎完全没料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见到他。
但仅仅是一瞬间。
那惊愕就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迅速沉底，消失无踪。
她的眼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却下来，平静无波，甚至带上了一丝面对陌生麻烦时的、礼貌而疏离的审视。
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毫无瓜葛的、只是偶然闯入视线、并且可能带来不便的路人甲。
这比任何愤怒、恨意、或者激动的情绪，更让程隽临感到刺骨的寒冷和灭顶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