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雨敲打棚屋屋顶的声音变得绵密起来,预示着夜晚的雨势正在加大。昏黄的节能灯在隔间里投下摇摆不定的光圈,将洛星云苍白的脸色照得忽明忽暗。剧烈的头痛和恶心感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的是精神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那些幻觉的碎片——燃烧的星辰、冰冷的废墟、绝望的女声——依旧在他脑海里反复闪现,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心悸。它们不再是过去那种模糊不清的微光,而是变成了锋利的碎片,狠狠扎进他的意识里。左臂内侧的印记残留着淡淡的温热感,像是一个沉默的证人,证明着刚才那一切并非虚妄。
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屏住呼吸,从垫子底下再次摸出那本用油布包裹的书。此刻,这本粗糙的纸质书在他手中仿佛重若千钧。它不再仅仅是一本可能带来力量的“指南”,更像是一把钥匙,一把刚刚险些打开潘多拉魔盒、释放出未知恐惧的钥匙。
“……精神意念乃沟通星穹之桥……引元素之力入体……需以坚韧意志为引,强健体魄为舟,澄澈精神为舵……”
他再次默读着扉页上的文字,心境已然完全不同。之前是好奇和渴望,现在却多了深深的忌惮和一丝恐惧。这书里描述的东西,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危险。仅仅是第一次尝试,甚至算不上成功的尝试,就引来了如此剧烈的反应。那如果继续下去呢?会发生什么?更多的恐怖幻象?还是……更糟的情况?
但另一方面,那颗金色星辰带来的莫名温暖与威严感,却又隐隐吸引着他。还有那个女声……“保护好……活下去……”那声音里的绝望和深切的关怀,像一根针,刺痛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那会是谁?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思绪混乱不堪。外面的雨声、弟妹们隐约的鼾声(洛星河已经睡了,发出轻微的鼻息)、养父母压低的交谈声,都变得异常清晰,却又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他感觉自己被困在了一个无形的茧里,外面是熟悉的日常,内里却正在经历着天翻地覆的巨变。
“哥?”洛水的声音再次从门帘外传来,轻得像一片羽毛,“你睡了吗?我热了点净水。”
洛星云猛地一惊,迅速将书塞回原处,拉过薄毯盖在身上,含糊地应了一声:“没……就要睡了。”
门帘被轻轻掀开一条缝,洛水端着一个冒着微弱热气的合成材料杯子探进头来。她看到洛星云脸色依旧不好,担心地走进来,将杯子递给他:“喝点热水吧。是不是白天摔的那一下撞到头了?真的不用去找陈婆婆看看吗?”陈婆婆是棚户区里略懂一些草药土方的老人。
“不用,真的没事。”洛星云接过温热的杯子,水温透过杯壁温暖了他有些冰凉的手指,“可能就是有点累,睡一觉就好了。”他不敢看洛水清澈担忧的眼睛,低头抿了一口水。水的味道很怪,带着电解后的金属味和一丝藻类的腥气,但此刻却让他干涩发紧的喉咙舒服了不少。
“哦……”洛水在他身边坐下,沉默了一会儿,轻轻说,“哥,你别太拼了。我和星河也能帮忙的。”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我今天去交缝补活的时候,听到有人说……东三区那边,‘铁牙帮’和‘毒蝎’的人后来真的打起来了,动了刀子,还见了血……好像就是因为白天抢东西的事……”
洛星云的心猛地一沉。果然,麻烦还是来了。贫民窟的帮派争斗如同暗流,表面看似平静,底下却时刻酝酿着血腥。他们今天在场,很可能已经被某些人注意到了。
“嗯,知道了。”他低声应道,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我们这几天先不去那边了。你跟星河也尽量别单独出去。”
“好。”洛水乖巧地点点头,接过空杯子,“那哥你早点睡。”
看着洛水轻手轻脚离开的背影,洛星云的心情更加沉重。危险的阴影并不只来自于那本神秘的书和诡异的幻觉,更来自于眼前现实的、迫在眉睫的威胁。他必须更小心,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家人。
这一夜,洛星云睡得极不安稳。
梦境光怪陆离,支离破碎。一会儿是那颗巨大的金色星辰缓缓旋转,散发出令人想要顶礼膜拜的温暖光芒;一会儿又变成冰冷的金属废墟,爆炸的火光中,那个模糊的女性身影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什么;下一刻,又仿佛是白天那个年轻进化者冰冷漠然的眼神,和他随手压缩金属的可怕场景交织在一起……最后,所有这些画面都扭曲起来,变成“铁牙帮”和“毒蝎”成员狰狞的面孔,挥舞着闪着寒光的能量匕首向他扑来……
他在凌晨时分猛地惊醒,浑身冷汗,心脏狂跳,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马拉松。酸雨依旧在下,天色依旧是压抑的昏沉。隔间外,养父母已经起来了,正在准备早餐,声音压得更低,似乎不想吵醒他们。
他坐起身,用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梦境的残影依旧残留着,带来持续的不安。但与此同时,他惊讶地发现,经过昨晚那番折腾和并不安稳的睡眠后,自己的精神似乎并没有变得更差,反而……某种难以言喻的感知变得清晰了一丝?
他尝试着再次集中精神,去回想那本书上描述的“基础精神凝聚法”。这一次,排除杂念似乎稍微容易了一点点,虽然依旧困难,但不再像昨晚那样完全无法着手。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在周围潮湿冰冷的空气里,似乎漂浮着一些极其微弱的、不同性质的“感觉”——有的沉重,有的轻灵,有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感。
是元素吗?还是心理作用?
他不敢再轻易尝试去“引导”或“感应”,昨晚的教训足够深刻。但他开始意识到,那本书,连同他手臂上的印记,可能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悄然改变了他。就像一扇原本紧闭的门,被推开了一条微不可见的缝隙,门后的世界虽然危险,却也开始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
早餐时,气氛有些压抑。洛明远眉头紧锁,显然也听说了东三区的械斗消息。“妈的,‘铁牙’和‘毒蝎’咬起来,整个锈带区都得跟着倒霉。”他咬着没什么味道的营养块,含糊地骂着,“这几天都警醒点,没事别往外跑。星云,你今天别出去了,在家帮小水整理一下零件。”
“嗯。”洛星云点点头,正合他意。他需要时间消化昨晚的一切,更需要确保家人的安全。
白天,他留在逼仄的棚屋里,帮洛水分拣她从回收站带回来的各种细小零件,按照材质、完整度和可能的价值进行分类。这项工作极其枯燥,需要耐心和细致的观察力。洛水却做得一丝不苟,她的手指灵巧地在杂乱的零件中翻拣,眼神专注。
洛星云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冰冷的金属和塑料上,试图用这种机械的劳动来平复内心的波澜。然而,那种变得更加敏锐的感知却挥之不去。他发现自己能更轻易地分辨出不同金属细微的色泽和质感差异,甚至能隐约“感觉”到某些零件内部极其微弱的能量残留——那是洛星河制作的简陋探测器都难以察觉的。
这发现让他心惊。那本书和印记带来的变化,是真实且持续的,并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傍晚时分,雨终于小了一些,但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棚户区各处的灯光亮起,在潮湿的地面上投下片片模糊的光晕。外面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声,夹杂着厉声的呵斥和哭喊,由远及近。
洛明远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示意洛星云和洛水别动,自己则小心地凑到门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洛星云的心也提了起来。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喧哗声在他们家附近的巷道里停了下来。一个粗哑嚣张的声音清晰地传来,盖过了雨声:“……看清楚了!这就是跟‘毒蝎’勾结的下场!老子‘铁牙’疯狗的名号不是白叫的!以后这条街的‘保护费’,加收三成!谁敢不交,或者敢偷偷摸摸跟‘毒蝎’的人打交道,这就是榜样!”
接着是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和痛苦的哀嚎。
洛明远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悄悄退回来,对着林薇摇了摇头,用口型无声地说:“是‘铁牙’的疯狗……他们在立威……”
棚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恐惧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贫民窟的帮派规矩简单而血腥,这种当街立威的行为,意味着接下来的日子会更加难熬,也更加危险。
就在这时,他们家的棚门突然被粗暴地敲响!
“砰!砰!砰!”
声音巨大而充满威胁,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门而入。
屋内的四个人瞬间僵住,脸色煞白。洛星河也被惊醒,惊恐地坐起身。
门外,那个粗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里面的!开门!‘铁牙’帮收这个月的份子钱!妈的,磨蹭什么?找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