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后,江杳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
或许是夜风太凉,吹透了少女单薄的身子和一颗炽热的心。她发起低烧,整日恹恹地躺在床上,窗外明媚的阳光也照不进心底的阴霾。
母亲温婉心疼地摸着她的额头,只当是生日宴累着了,又吹了风,变着法地给她炖补品。
江杳顺从地喝着汤药,乖巧得不像话,却比任何时候都沉默。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有事没事就寻个借口往陆家老宅跑,也不再抱着手机,反复翻看那寥寥无几的、和陆庭御的对话界面。
那条昂贵冰冷的钻石手链,被她小心翼翼地放回丝绒盒里,塞进了抽屉最深处,如同将她那份不见天日的暗恋,也一同封存。
林薇来看她,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试图逗她开心。
“杳杳,你好点没?下周就返校了,听说这届高三来了个超级帅的转学生...”
江杳靠在床头,安静地听着,偶尔弯起嘴角笑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她的心,好像突然之间老了十岁。
病好后,她像换了个人。收起那些带着蕾丝蝴蝶结的裙子和亮晶晶的发卡,衣柜里多了许多素雅简洁的款式。她开始更专注地练琴,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悠扬的琴声里却总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愁绪。
她依然会碰到陆庭御。
在两家共同的晚宴上,在花园偶尔的交错时,甚至是在陆氏集团大楼下——她陪母亲来给父亲送文件,恰好遇见他被一群高管簇拥着走出来。
他依然挺拔冷峻,气场强大得让人无法忽视。
江杳会停下脚步,像过去一样,乖巧地喊一声“庭御哥哥”,声音平静,不再有从前的雀跃和颤抖。
陆庭御会微微颔首,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似乎比以往长了几秒。
“看起来清瘦了些。”有一次,他这样说道,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
“天气热,没什么胃口。”江杳垂着眼答,疏离而有礼。
然后,便会找借口匆匆离开,不再像以前那样,绞尽脑汁地想多在他身边停留一刻。
她开始学着避开所有可能遇见他的场合。
家庭聚会能推则推,饭后散步也刻意绕开陆家宅院的方向。若是远远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她会立刻转身,走向另一条路。
一次两家聚餐,大人们聊得兴起,吩咐她去书房叫陆庭御下来用餐。
她站在书房门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抬手敲门。
门开了,陆庭御站在门内,似乎刚结束视频会议,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带着一丝尚未褪去的锐利。见到是她,他眉梢微挑,似乎有些意外。
“庭御哥哥,吃饭了。”她飞快地说完,不等他回应,便转身离开,裙摆划出一道决绝的弧度。
陆庭御看着少女几乎称得上落荒而逃的背影,镜片后的眸光微微闪动,下意识地捻了捻指尖。
他注意到,她今天穿了一条淡绿色的裙子,衬得皮肤愈发白皙,却也比记忆中瘦了不少,腰肢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餐桌上,她安静地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小口吃着饭,几乎不抬头。长辈们打趣说杳杳长大了,知道矜持了,不像以前总爱黏着她的庭御哥哥问东问西。
陆庭御放下酒杯,目光掠过她低垂的眉眼,忽然开口:“最近功课很忙?”
江杳握着筷子的手一顿,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似乎没料到他会主动问自己话。
“还...还好。”她答得简短。
“高三了,该收心了。”他语气平淡,像是长辈例行的关心。
“我知道的,庭御哥哥。”她点点头,然后便不再多言,重新低下头去,专注地数着碗里的米粒。
那股刻意的、小心翼翼的疏离,像一层无形的玻璃,悄无声息地横亘在两人之间。
陆庭御微微蹙眉,心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
这小姑娘,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不再用那种亮得灼人的目光追随着他,也不再找各种笨拙的借口凑到他身边。甚至,好像在躲着他。
是因为生日那天...拒绝了她?
他并未将那个少女莽撞的告白太放在心上。在他看来,那不过是小女孩情窦初开时短暂的迷恋,源于对年长者的依赖和幻想,等她见识到更广阔的世界,遇到更多同龄的、更合适的男孩,自然会慢慢淡忘。
他甚至觉得,这样对她更好。
所以,他选择了最直接也最残忍的方式,掐断她那点不切实际的念想。
如今,她似乎真的如他所愿,收敛了心思,变得“懂事”了。
这本该是他乐见的结果。
可不知为何,看着她那副低眉顺眼、刻意保持距离的模样,他心底那点莫名的烦躁感,却挥之不去。
晚餐后,大人们在客厅喝茶闲聊。
江杳悄悄溜到后院露台透气。
夏夜的风带着花香,吹拂着她的发丝。她望着远处陆家书房亮起的灯光,眼神有些空茫。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下意识回头,心跳漏了一拍——陆庭御端着两杯果汁走了过来。
“一个人躲在这里?”他将其中一杯递给她,是鲜榨的橙汁,她以前最爱喝的。
“谢谢庭御哥哥。”江杳接过杯子,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冰凉的触感激得她微微一颤,连忙握紧杯壁。
两人并肩站在露台上,一时无话。
沉默在夜色里蔓延,带着几分难言的尴尬。
“还在练琴吗?”陆庭御打破沉默,目光落在她纤细的手指上,“听说你通过了音乐学院的专业初试?”
“嗯。”江杳点点头,语气平静无波,“只是初试而已。”
“以后想走这条路?”
“可能吧。”她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热衷。
又是一阵沉默。
陆庭御侧头看着身边的少女。月光勾勒着她柔美的侧脸轮廓,长睫低垂,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她安静得就像一幅画,却也陌生得让他有些不适应。
他忽然有些怀念以前那个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笑容灿烂得像个小太阳的女孩。
“杳杳。”他开口,声音比平时缓和了几分。
江杳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他。
看着她那双清澈却带着疏离的眼睛,陆庭御到了嘴边的话忽然顿住了。他想问什么?问她为什么躲着他?问她是不是还在为那天的话难过?
最终,他只是抬手,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想揉揉她的发顶。
江杳却像是受惊的小动物,猛地偏头躲开了。
他的手,就那样僵在了半空中。
空气仿佛凝固了。
江杳自己也愣住了,脸上掠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低声说:“...对不起,庭御哥哥,我该回去练琴了。”
说完,她几乎是仓促地转身逃离,连放在栏杆上的果汁都忘了拿。
陆庭御站在原地,看着少女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悬在半空的手,缓缓握紧。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她发梢淡淡的茉莉花香。
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软软糯糯喊着“庭御哥哥”的小女孩,好像真的…打算不再喜欢他了。
一股莫名的空落,悄无声息地袭上心头。
夜风吹过,拂动他一丝不苟的领带。
男人深邃的目光望向江家方向,眸色沉静,却比这夜色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