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李峰的生活被切割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张执事派发的、仿佛永无止境的沉重劳役——每日从三里外的灵泉挑满十大缸泉水;另一部分,则是他全部的心神与希望所系,那三亩无人看好、近乎荒废的凝血草田。
他忍着背上尚未痊愈、依旧火辣辣作痛的鞭伤,利用一切劳作间隙,像照料婴儿般仔细清理着田里的每一块碎石、每一根顽强的杂草。他用断柄的锄头,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地松动着那板结如铁的黄土,汗水滴入干涸的土地,瞬间便被蒸发,只留下一个深色的印记。
其他杂役经过时,往往投来讥讽的目光和毫不掩饰的嗤笑,仿佛在看一个做着白日梦的傻子。
张执事更是时不时背着手溜达过来,用那双三角眼扫过毫无起色的药田,从鼻子里哼出几声冷嘲热讽:“小子,别白费力气了!这地气已绝,神仙难救!就等着滚蛋吧!”
李峰不为所动,仿佛聋了一般,只是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枯燥而疲惫的工作。他按照玄老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指点,不再使用那挑来的,蕴含普通灵气的泉水,而是每天天未亮、星辰尚未隐去时,便起身拿着破陶罐,穿梭于药园潮湿的草丛与林木间,收集叶片上凝结的、最为纯净的晨露
。同时,他还在后山偏僻角落,找到了一种被所有杂役视为无用杂草、散发着淡淡腐味的“腐根花”,将其连根带叶捣碎,挤出墨绿色的汁液,与晨露混合,形成一种散发着奇特气息的“药水”,用来一点点浇灌那些半死不活的凝血草。
这个过程极其繁琐、缓慢且耗费心神。往往收集一早晨的露水,仅够勉强湿润一小片土地。但他坚持着,仿佛在进行一种无声的仪式。
渐渐地,他发现了一件令人颇为恼火的怪事。每天清晨他来的时候,总会发现有一小片凝血草有被啃噬的痕迹,嫩叶被咬得参差不齐,旁边的泥土里,还留着一些细小、杂乱、绝非寻常田鼠的奇怪爪印。
“有意思……看来你这无人问津的破田里,还藏着个不识趣的小偷。”玄老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也不乏兴致。
李峰皱起眉,心中升起一股火气。这些凝血草是他留在青岚宗唯一的希望,是他付出鞭刑代价换来的机会,决不能被这不知名的东西破坏。
他按照玄老简略的指导,用柔韧的草茎和削尖的细木枝,做了几个极其简陋却有效的套索陷阱,并用最新鲜的凝血草叶子作为诱饵,布置在受损最严重的区域。
果然,第二天凌晨,天色灰蒙,露深重寒,他正蹲在田边检查,忽然听到一阵细微却急促的“吱吱”尖叫声从陷阱方向传来。他心中一紧,快步走过去。
只见一个草环陷阱被触发,牢牢套住了一只正在拼命挣扎的小东西。那是一只通体毛发如雪、没有一丝杂色、毛茸茸得像个绒球的小鼠。它只有巴掌大小,一双眼睛却大得出奇,如同两颗水润的黑宝石,在朦胧的晨光中溜溜直转,充满了灵性。此刻,它的小嘴里还死死叼着半片凝血草的叶子,显然是被抓了个现行。感受到李峰的靠近,它吓得瑟瑟发抖,不再挣扎,反而用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充满哀求地望着李峰,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李峰看着这小鼠,心中的火气莫名地消了一半,竟觉得有几分可爱。他蹲下身,伸出手指,极其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它柔软温热的背脊。
小鼠猛地瑟缩了一下,黑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恐,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攻击或试图咬他,只是用更可怜的眼神望着他。
“咦?竟是‘寻宝鼠’的幼崽?”玄老的声音带着一丝明显的惊讶,“这小东西可是稀罕物,嗅觉敏锐无比,天生对天地灵物有极强的感知力,极通人性,但也极难驯服。
成年的寻宝鼠甚至能探寻矿脉、发现隐藏的灵药。看来……它是被你用腐根花汁浇灌后、蕴含了一丝特殊生机与异样气息的凝血草给吸引来的。”
李峰闻言,心中一动。他轻轻解开套索,将这只小雪鼠放了出来。小家伙一得自由,“嗖”地一下窜出去老远,跑出几步,却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李峰一眼,那小眼神复杂,似乎有感激,也有警惕,然后才一头钻进了药园边缘那堆杂乱不堪的乱石堆下,消失不见。
“跟上去,小子。”玄老指点道,“它巢穴里常年积累,或许会有点意想不到的好东西,算是它偷吃你灵草的补偿。”
李峰依言,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记住了那小东西消失的大致位置。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估摸着小鼠已经放松警惕,才小心地、尽量不发出声响地扒开表面的石块,露出一个狭窄的洞口。他伸出手,屏住呼吸,向那幽深的小洞里摸索。
洞里铺着干燥的草叶和柔软的羽毛,显得十分温暖舒适。他的手指很快摸到了几块冰凉、棱角分明的小东西——掏出来一看,竟是三块指甲盖大小、闪烁着微弱莹光的下品灵石碎块!虽然蕴含的灵气不多,但对此刻一穷二白的李峰来说,已是意外之财。
他继续摸索,指尖触碰到一件柔软而坚韧的物体。他小心地将其取出,只见那是一本残缺不堪、体积不大、材质非皮非绢、触手冰凉而柔韧的古老册子。册子的封面已经磨损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古朴遒劲的字体——《太乙青囊书》。
翻开里面,许多页面已经残缺,甚至有些字迹都模糊了。里面记录的内容也晦涩难懂,多是关于各种奇花异草的培育、嫁接、异变之法,还有许多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异草木图谱,其描述的功效和生长环境都匪夷所思。其中一些法门,看似异想天开,细思却又似乎暗含至理。
“运气不错!”玄老的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赞许,“这似乎是某个早已失传的、专精于灵植培育的古老流派的残篇秘本。虽然残缺得厉害,十不存一,但里面记载的一些想法和技巧颇为独特,甚至有些剑走偏锋,对你眼下这困境,或许正好能派上些出人意料的用场。”
李峰心中一阵激动,小心翼翼地将这本残破的古册和那几块灵石碎块贴身收好。他快速将鼠洞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当他站起身,再次望向那三亩依旧显得孱弱、却因他的辛勤付出而隐隐透出一丝微弱生机的凝血草田时,目光已截然不同。
原本沉重的压力中,悄然混入了一缕微光般的希望和好奇。这只意外的“小偷”和它的“赔偿”,似乎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未知领域的小窗。
晨光终于彻底驱散了黑暗,洒在这片偏僻的药田上。李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拿起一旁的破陶罐,继续开始他日复一日的收集晨露的工作,只是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沉稳,眼中也多了一分深思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