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瑾剥下那名稍高大些的散染血的外衫,勉强套在自己身上。宽大的粗布麻衣掩盖了她原本的身形,也遮住了脸上最触目惊心的污迹和伤痕。她用泥土草草抹了脸,将枯草般打结的头发胡乱束起,看上去便与这荒山野岭中挣扎求生的底层散修并无二致。
那柄饮血的断刀被她用破布缠了,负在身后,触手可及。
她循着两名散修来时的微弱痕迹,向山外行去。丹田内新生的魔炁如饥饿的幼兽,时刻传递着对更多灵气与生机的渴望,但也让她五感变得异常敏锐,山林间的风吹草动,虫鸣兽走,皆在她感知中勾勒出清晰的脉络。
越往外走,人为的痕迹便越多。终于,在日落时分,一座依着山势而建的简陋坊市出现在眼前。
低矮的石屋和木棚杂乱挤在一起,街道泥泞,空气中混杂着劣质丹药的怪味、妖兽材料的腥臊,以及修士身上散出的汗臭和灵力波动。这里是散修和一些小门派弟子交换物资、获取信息的边缘地带,龙蛇混杂,无人管辖。
白瑾低着头,混入稀疏的人流。她刻意收敛了气息,那身血污未净的衣衫和身上若有若无的煞气,让她看起来就像个刚经历了一场恶斗、侥幸逃生的落魄修士,在这地方毫不起眼。
她需要信息,关于清虚宗,关于……林风扬。
她在坊市角落一个最嘈杂、最破烂的酒棚坐下,扔出一块刚从尸体上摸来的下品灵石,换了一壶浊酒和一碟不知名的兽肉干。酒劣肉硬,但她咀嚼得面无表情,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周围零碎的谈话声上。
“……听说东边黑风涧出了条寒铁矿脉,几个帮派抢破了头……”
“……娘的,辟谷丹又涨价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双修楼新来了个炉鼎,据说是水灵根……”
嘈杂的信息流过,却没有她想要的。她并不急躁,只是慢慢喝着烈酒,如同蛰伏的毒蛇。
直到旁边一桌几个穿着稍体面些的修士的谈话,钻入她的耳中。
“消息确凿!清虚宗这回可是出了真龙了!”一个瘦高修士呷了口酒,啧啧感叹。
“王兄说的是那位新晋亲传,林风扬林师兄?”另一人接话,语气带着羡慕。
“除了他还有谁?万年罕见的琉璃灵骨啊!听说测灵当日,光华冲霄三百里,连闭关多年的清虚老祖都被惊动了,亲自出关,收为关门弟子!”
“何止!”又一个胖修士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兴奋,“听说前几日宗门小比,林师兄以练气圆满之境,凭借那琉璃灵骨对天地灵气的超凡感应,硬是挫败了好几位筑基初期的师兄!简直骇人听闻!”
“琉璃灵骨竟如此霸道?这才多久……”
“天赋异禀,岂是吾等凡人能揣度?老祖亲自赐下法宝‘澄明剑’,言说待林师兄筑基之后,便可真正发挥其威力。届时,怕是同阶无敌了!”
“清虚宗有福了,下一代掌门之位,怕是已无悬念……”
“啧啧,真是羡煞旁人。我等何时能有这般机缘……”
砰。
一声轻微的闷响。
白瑾手中的粗陶酒杯被她无意识捏出一道裂痕,浊酒顺着裂缝渗出,浸湿了她缠着布条的手指。
琉璃灵骨……澄明剑……炼气圆满……同阶无敌……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尖刀,在她心上反复穿刺、搅动。
那原本是她的!她的骨头!她的荣耀!她的仙路!
如今,却成了窃贼登天的阶梯,还被世人如此称颂艳羡!
滔天的恨意和暴戾的杀机几乎要冲破她的理智,丹田内的魔炁疯狂躁动,引得她周身气息微微一荡。
邻桌那胖修士似乎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疑惑地转头看来,却只看到一个低着头、衣衫破旧、气息低微的陌生散修,正默默放下裂开的酒杯。
“怎么了?”瘦高修士问。
“没什么,”胖修士摇摇头,觉得自己多心了,又转回去继续感叹,“总之,林风扬此人,日后必定名震修真界,我等怕是连仰望的资格都没有了……”
白瑾缓缓松开手,陶瓷碎片刺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勉强压下了那几乎要失控的毁灭冲动。
她不能再听下去。
扔下酒钱,她起身,低着头快步离开酒棚,转入一条阴暗无人的小巷。
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她微微喘息,眼中血光翻涌,魔纹在眉心若隐若现。
窃贼!强盗!伪君子!
她一定要杀了他!将他引以为傲的一切,连同那根偷来的骨头,一点点碾碎!
但……炼气圆满,手持法宝,身负万年灵骨,更有元婴老祖为师……
现在的她,即便有魔功在身,也远远不是对手。去找他,只是送死。
需要力量。更多,更快的力量!
魔尊的低语仿佛又在耳边回响——吞噬万物,化为己用!
她的目光投向坊市深处,那里气息更为混乱,也更为强大。有妖兽材料的腥气,有灵草的药香,更有……修士本身灵力的波动。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滋生。
既然吞噬死物、吞噬妖兽遗骸进展缓慢,那……活着的修士呢?那些修为不高,落单的修士呢?
魔炁在她体内兴奋地旋转,回应着这个嗜血的念头。
她压下翻腾的心绪,重新走入街道,目光不再是漫无目的,而是如同最老练的猎手,开始搜寻着她的……猎物。
很快,她锁定了一个目标。
一个穿着华而不实锦袍的年轻男修,只有炼气三层的修为,眼神飘忽,正在一个摊位前与摊主为了几块劣质灵玉争执不休,腰间鼓鼓囊囊的储物袋格外显眼。一看便是某个小家族出来历练、不知天高地厚的子弟。
perfect。
白瑾如同幽灵般尾随其后。
男修毫无所觉,争执无果后,骂骂咧咧地朝坊市外围人迹罕至的林地走去,似乎想抄近路。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林间月光稀疏,阴影幢幢。
就在男修走到一处密林深处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自他身后一棵大树阴影中滑出。
没有呼喊,没有警告。
只有一道快如鬼魅的刀光,带着冰冷的死意,直刺其后心!
男修直到冰冷的刀尖触及法袍激发的微弱灵光罩时,才骇然惊觉!他猛地想要转身祭出法器,但太晚了。
那柄锈迹斑斑的断刀,缠绕着凝实的黑色魔气,如同撕破薄纸般,轻易洞穿了那层可怜的防护。
“噗——”
刀尖透胸而过。
男修身体猛地一僵,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张口却只涌出大量血沫。
白瑾贴在他身后,一只手紧紧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握着断刀,冷酷地搅动。
魔炁顺着手臂疯狂涌入对方体内,贪婪地抽取着其生命精华和微薄的修为。
男修的身体迅速干瘪下去,眼中神采彻底黯淡,最终软倒在地上,化作一具迅速失去温度的皮囊。
一股远比之前吞噬死物庞大精纯的能量涌入白瑾体内,迅速流转,融入魔炁之中。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修为的增长,那种力量提升的快感,几乎令人战栗。
她抽出刀,面无表情地在男修华贵的锦袍上擦净血迹,取下那个鼓囊的储物袋。
看也未看地上的尸体一眼,她转身再次没入黑暗的林地,寻找下一个目标。
冰冷的月光偶尔照亮她半张脸,那瞳孔深处的血色,愈发浓郁妖异。
识海深处,一片沉寂。
魔尊残魂仿佛彻底沉睡,对她这自行领悟的、更为高效的“修炼”方式,不置一词。
唯有那无声铺就的血路,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