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似人声的惨叫,并非来自远处,而是近在咫尺,就在祠堂两侧的高墙之外。
起初只是几声,凄厉而短促,仿佛人的喉咙被硬生生撕裂。但紧接着,更多的惨叫此起彼伏,汇成了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交响曲。
伴随着惨叫的,是那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它不再是丝丝缕缕,而是如同掀起了一场血色的风暴,席卷了整个广场,疯狂地涌入洞开的祠堂大门。
祠堂内的顾氏众人,何曾见过这般阵仗?
一些胆小的女眷和孩子已经吓得面无人色,死死捂住嘴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生怕下一个惨叫的就是自己。就连那些在商场上杀伐果断的男人,此刻也是两腿发软,喉咙发干,后背被冷汗彻底浸湿。
“是……是守卫!是祖宅的护卫队!”一个年轻族人颤抖着声音喊道,他的视力极好,看到了墙外一闪而过的、熟悉的制服一角。
这句话,让众人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彻底破灭。
顾家的护卫队,都是百里挑一的退役军人,身手不凡。能让他们发出如此惨叫,甚至连一声警报都来不及发出,墙外的敌人,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桀桀桀桀……”
枯骨子发出了夜枭般难听的笑声,他欣赏着祠堂内众人脸上的恐惧,就像在欣赏一幅绝美的画卷。
“顾长生,听到了吗?这是我为你谱写的迎宾曲,喜欢吗?”
他话音未落。
噗通!
一个黑影,被从高墙外猛地扔了进来,重重地砸在广场的青石板上。
那是一个身穿顾家护卫制服的壮汉,但他此刻的样子,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他的四肢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胸口有一个巨大的血洞,双眼圆睁,里面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痛苦,早已没了声息。
这具尸体,像一个信号。
紧接着,更多的黑影,如下饺子一般,被从四面八方扔进了广场。
噗通!噗通!噗通!
护卫、佣人、花匠……所有留守在祖宅的工作人员,在短短几十秒内,全部变成了冰冷的尸体,被随意地抛弃在他们曾经日夜守护的广场之上。
血,染红了古老的青石板。
“呕——”
顾清影再也忍不住,扶着一旁的石柱弯腰干呕起来。她虽然叛逆,骨子里却还是个养尊处优的学者,眼前这地狱般的血腥景象,彻底击溃了她的心理防线。
顾辰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虎目赤红。这些护卫中,有几个还是他当年亲自挑选的退役战友!他眼睁睁看着昔日袍泽的尸体被如此侮辱,一股滔天的怒火直冲天灵盖!
若非顾长生还未发话,他早已不顾一切地冲出去了!
然而,这仅仅是“开胃菜”。
真正的恐惧,现在才开始降临。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祠堂两侧那高达数丈的青石围墙之上,缓缓地,爬上来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影。
他们动作僵硬,姿态扭曲,如同提线的木偶。
他们身上穿着的,正是刚刚被扔进来的那些护卫和佣人的衣服,但他们的身体,却发生了恐怖的异变。他们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青灰色,双眼空洞无神,嘴角流淌着黑色的涎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吼。
一股股浓郁的黑气,缠绕在他们的身体周围,那是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怨念与死气。
“怨……怨尸!”顾伯渊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激动得浑身发抖,他推了推眼镜,语速极快地低吼道,“以生魂为引,怨气为力,驱动尸身……古籍上记载的‘黑煞炼尸术’!原来是真的!这……这是活的样本啊!”
他的话,让周围的族人离他更远了一些。
“没错,有眼光。”枯骨子赞许似的点了点头,随即用一种炫耀的口吻说道,“这便是我送给你们顾家的第一份大礼——由你们自家人的血肉,炼制而成的‘怨尸’大军!”
他手中的白骨法杖向前一指。
墙头上那数十个怨尸,仿佛得到了命令,齐刷刷地扭过头,用那空洞的眼神,锁定了祠堂内的数百活人。
下一秒,他们纵身一跃,从数丈高墙上跳了下来!
砰!砰!砰!
沉重的落地声响起,他们竟毫发无损。紧接着,他们迈开僵硬的步伐,喉咙里发出对血肉的渴望嘶吼,一步步地,朝着祠堂大门口逼近!
他们没有痛觉,不知恐惧,心中只有杀戮与吞噬的本能。
“顾长生,看到了吗?”枯骨子脸上的笑容愈发狰狞,“三百年前,你依仗你那玄门正宗的功法,讲究什么清心寡欲,灵台清明。可现在这个世界,早已污浊不堪!人心,比最毒的蛊虫还要毒!这些怨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我这些宝贝,杀不死,打不烂,除非你能将他们的怨气彻底磨灭!可就凭你现在这点残存的力量,面对我这无穷无尽的怨尸大军,你,拿什么来挡!?”
他的话,充满了绝对的自信。
这便是他为顾长生精心准备的死局。
他算准了顾长生力量衰退,算准了末法时代灵气稀薄,他要用这种最野蛮、最不讲道理的方式,用数量,硬生生耗死这个三百年前的宿敌!
祠堂内的顾氏众人,已经彻底被恐惧所支配。
看着那些一步步逼近的、曾经熟悉的面孔所化成的怪物,他们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完了……我们死定了……”
“老祖宗……救命啊!”
哀嚎声再次响起。
顾辰猛地向前一步,将顾元洲和一众族老护在身后,摆出了一个军中格斗的起手式。他知道这无济于事,但他身为军人的荣誉,不允许他就这么坐以待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那个从始至终都未曾有过半分动容的身影,终于,动了。
顾长生没有看那些逼近的怨尸,甚至没有再看一眼门外叫嚣的枯骨子。
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掌心那盏静静燃烧的青灯之上。
他缓缓地,将托着青灯的右手,举了起来。
举过了头顶。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
随着他手掌的抬高,那盏青灯的光芒,开始变了。
原本温润如玉的青光,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的璀璨,无比的纯粹!光芒不再局限于祠堂之内,而是如同一轮青色的太阳,轰然爆发,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这光,并不炽烈,甚至带着一丝暖意。
它扫过祠堂内每一个惊恐的族人,他们只觉得如沐春风,心中那足以将人逼疯的恐惧与寒意,竟在这光芒的照耀下,如冰雪般消融,内心瞬间恢复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安宁。
而当这青光,扫向那些已经踏入祠堂门槛的怨尸时,截然不同的一幕发生了。
“嗬啊——!”
凄厉的惨叫,从那些怨尸的喉咙里发出!
那不再是野兽般的嘶吼,而是带着解脱与痛苦的灵魂悲鸣!
只见那纯粹的青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碰上了油脂,瞬间点燃了他们身上缠绕的黑色怨气!
滋啦——
黑气在青光中剧烈地蒸发、消散,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那些怨尸痛苦地在地上翻滚、挣扎,他们青灰色的皮肤,在青光的照耀下,如同被净化的画卷,一点点地恢复了生前的血色。他们扭曲的五官,也渐渐舒展开来,空洞的眼神中,竟流露出了一丝人性化的、解脱般的神采。
最终。
当最后一丝黑气被净化殆尽时。
那些刚刚还凶神恶煞、不可一世的怨尸,身体猛地一滞,而后,如同沙雕一般,轰然崩解,化作了一捧捧细腻的尘埃,被风一吹,便散落在了古老的青石板上。
从青光爆发,到数十怨尸化为飞灰,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三息。
风,吹过空旷的广场。
除了地上那些尚有余温的血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祠堂内外,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门外,枯骨子那张骷髅般的脸上,狰狞的狂笑,彻底凝固了。
他眼中的两团鬼火,剧烈地收缩,变成了两点针芒。
他引以为傲的、耗费了他无数心血炼制、自以为无穷无尽的怨尸大军……
就这么……没了?
被那片青光一照,就……没了?
那不是斗法,不是对抗,那甚至不能称之为战斗。
那是净化。
是更高层次的生命形态,对低等污秽之物的……降维打击。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抑制的恐惧,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攫住了枯骨子的心脏。
他终于明白了。
三百年的时间,改变的,不只是天地。
他自以为找到了新的力量,走上了一条捷径。
而眼前的顾长生,却早已踏上了一条他连仰望都无法企及的、通往更高境界的……大道。
他们之间的差距,非但没有缩小,反而变得比三百年前,更加遥远,如同天堑。
“你……你的力量……为何没有受到末法时代的影响!?”他用一种见鬼般的语气,颤抖着问道。
这,是他最大的不解,也是他所有计划的基石。
基石,崩塌了。
高举着青灯的顾长生,缓缓放下手臂。
璀璨的青光重新变得温润,收敛回他的掌心。
他抬起眼,第一次正眼看向门外那个已经面无人色的枯骨子,眼神平静,却带着一丝淡淡的、如同在看一件易碎玩物般的审视。
“你的‘新力量’,”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枯骨子和他身后两名黑袍护卫的耳中。
“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