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黑暗,瞬间吞噬了祠堂内的一切。
光明、声音、方向,所有赖以维持镇定的参照物,都在那一声震耳欲聋的门响后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令人窒息的恐慌。
这恐慌,如同一头被放出牢笼的野兽,在数百名顾氏族人心中肆意冲撞。
“啊——!”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彻底点燃了混乱的引线。
“开门!放我们出去!”
“有鬼!有鬼啊!”
“别挤我!我的脚!”
哭喊声、咒骂声、桌椅被撞翻的碰撞声、孩童的啼哭声……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末日般的交响。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商界精英、社会名流,在绝对的黑暗与未知的死亡威胁面前,褪去了所有文明的外衣,露出了最原始的恐惧本能。
他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撞,试图寻找那扇坚不可摧的大门,或是任何一个可能的出口。人与人之间的碰撞,加剧了现场的混乱与踩踏的风险。绝望的气息,混合着汗水与恐惧的味道,在密闭的空间里迅速发酵。
顾元洲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试图大声呵斥,维持秩序,但他的声音刚一出口,便被淹没在更为巨大的嘈杂声浪之中,显得那般苍白无力。他伸出手,却只能抓到一片虚无的黑暗,连自己最亲近的儿子和族老在哪个方向都无法确定。
身为百亿帝国的掌舵人,他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无助与渺小。
“保持镇定!都不要乱动!”
一声充满穿透力的怒吼响起,是顾辰。他凭借着远超常人的夜视能力和战场直觉,勉强能分辨出身边模糊的人影。他一把扶住险些被撞倒的顾清影,同时背靠一根石柱,让自己有了一个稳固的支点,厉声喝道:“所有人原地蹲下!抱头!减少目标面积!”
军人的命令,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离他最近的几个人下意识地听从了指令,但对于整个陷入癫狂的人群来说,依旧是杯水车薪。
就在这混乱即将演变成一场血腥踩踏的灾难时,一个清冷、平淡,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单音节,突兀地在每个人耳边响起。
“明。”
这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喧嚣,如同暮鼓晨钟,直接敲击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喧闹的祠堂,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也就在这一瞬,祭台之上,那道始终静立不动的青衫身影——顾长生的右掌之中,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光。
那光,是青色的。
起初只是一点豆大的火苗,在黑暗中轻轻摇曳。但下一刻,它便猛地绽放开来,化作一盏约莫巴掌大小、古朴盎然的青色灯火。
这灯火没有灯芯,没有灯油,就那么凭空悬浮在顾长生的掌心之上。它散发出的光芒,温润如玉,柔和而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无与伦比的穿透力,瞬间驱散了祠堂内所有的黑暗。
光芒所及之处,万物纤毫毕现。
众人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东倒西歪的桌椅,散落一地的祭品,还有一张张因为极度恐惧而扭曲、挂着泪痕与冷汗的脸。人们保持着各种惊慌失措的姿态,有的正要推搡,有的跌倒在地,有的张大了嘴巴,仿佛连尖叫都凝固在了喉咙里。
整个祠堂,就像一幅被瞬间定格的、名为“混乱”的油画。
而这幅画的中心,是祭台之上那个掌托青灯的身影。
他依旧负手而立,另一只手掌心的青灯静静燃烧,青色的光晕将他清隽的面容映照得如同神祇。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正平静地注视着台下这群狼狈不堪的后辈子孙。
那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淡漠。
仿佛在看一群……不懂事的孩子。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一幕给震慑住了。
凭空造物?掌心生火?
这是神仙手段!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一种更为强烈的情绪爆发——不是恐惧,而是劫后余生的狂喜,与找到了主心骨的绝对信赖!
“老祖宗!”
顾元洲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看着祭台上的顾长生,激动得浑身颤抖。他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感到羞愧,更为老祖宗这神鬼莫测的手段而感到震撼。他猛地挺直腰杆,对着人群怒声喝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整理仪容,列队站好!在老祖宗面前如此失态,成何体统!”
家主的威严,在光明重现的此刻,终于回归。
族人们如梦初醒,纷纷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整理着凌乱的衣衫,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自己之前的位置,重新排成整齐的队列。没有人敢再发出一丝声音,他们敬畏地看着台上的顾长生,眼神里充满了崇拜与狂热。
顾辰松开了紧握着顾清影的手臂,他的手心已经满是冷汗。他死死盯着顾长生掌中的那盏青灯,作为一名唯物主义者,他的大脑在疯狂地分析。那不是磷火,没有刺鼻气味;不是化学反应,没有能量源;更不是任何已知的科技产物。
他得出了一个让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结论:那团光,是纯粹的、被意志所掌控的能量体。
“这……这不符合能量守恒定律……”顾清影喃喃自语,她那张总是带着一丝讥诮和叛逆的脸上,此刻只剩下苍白和震撼。她引以为傲的知识体系,在这一天之内,被接二连三的神迹冲击得摇摇欲坠。
而顾伯渊,则像个疯子一样,死死地盯着那盏青灯,眼中闪烁着痴迷的光。他甚至想冲上去,却被身边的族人死死拉住。
“完美的束缚态能量……天啊,他是怎么做到的?是引动了空间中的暗能量吗?还是自身的生命磁场实体化?让我去研究一下!就一下!”
顾长生没有理会台下众人的反应。
他托着青灯,缓缓走下祭台,来到了那扇被封死的巨门前。
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触摸着冰冷的千年铁木门。门板上,一股阴寒至极的力量正在流转,仿佛活物一般。
“黑煞门的‘镇魂锁’,三百年了,还是这般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顾长生淡淡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黑煞门!
顾元洲等人心头一震,将这个陌生的名字牢牢记在心里。
“老祖宗,这黑煞门究竟是……”顾元洲恭敬地问道。
顾长生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那个属于第四十代先祖“顾明哲”的牌位上。
“三百年前,我闭关之前,曾出手覆灭了一个名为‘黑煞门’的魔道宗门。此宗门以吞噬生魂、炼化怨气为修行法门,手段歹毒,为祸一方。”
他的声音平淡,却讲述着一段令人心惊肉跳的过往。
“我原以为已将其连根拔起,却不想,还有余孽尚存。并且,在我沉睡期间,这余孽,竟与我顾家子孙勾结在了一起。”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顾明哲,便是那个引狼入室的叛徒。他为了追求邪法之力,背弃血脉,主动献祭己身,为黑煞门余孽提供了庇护之所,更以秘法污染了其后的顾氏血脉,意图窃取我顾家传承的根基。”
轰!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所有顾氏族人脑海中炸响!
原来如此!
传承断绝的真相,竟是如此的不堪与骇人!
顾元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牌位怒骂道:“孽障!此等背祖弃宗之孽障!我顾家怎会出此败类!”
“所以,今日之事,非是偶然。”顾长生收回目光,语气重新归于平淡,“他们是算准了我归来的时机,想用你们这数百顾氏血脉,来布一个血祭大阵,助他们破关,也为了报三百年前的灭门之仇。”
此言一出,刚刚才安定下来的人群,再次骚动起来。血祭大阵!这是要将他们所有人都杀死在这里!
就在此时,祠堂之外,那戏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耐烦。
“顾长生,跟一群将死之人解释这么多做什么?是想让他们死得明白些吗?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咚!咚!咚!
沉重无比的撞击声,从大门之外传来。
每一次撞击,都让整座祠堂为之震颤,门板上更是浮现出无数道黑色的符文,闪烁着不祥的光芒。仿佛门外有一头远古巨兽,正在疯狂地撞击着这道唯一的屏障。
新的恐慌,再次攫住了众人的心。
然而,顾长生却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那扇剧烈震动的大门,掌中的青灯,光芒依旧稳定。
他对着门外,也对着身后惊恐的数百子孙,缓缓说道:
“既然他们想进来……那便,开门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