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林潇那夜如通流星般骤然出现又匆匆离去,在慕容瑶心中留下了难以平息的波澜。那支玉兰玉簪被她用软绸仔细包裹,藏于枕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它冰凉的触感和那人炽热的目光。
然而,那角写着“战”字的焦黑纸片,却像一根冰冷的刺,时时扎在心头,让她在些许甜蜜的回想中,总是不由自主地泛起寒意。
几日过去,风平浪静。江南依旧细雨绵绵,慕容府邸一如既往的宁静雅致。但慕容瑶却敏锐地感觉到,这份宁静之下,似乎潜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紧绷。
府中往来的陌生面孔似乎多了些,父亲与兄长书房里的灯火常常亮至深夜,偶尔能听到他们压低的、带着忧虑的交谈声,只是她一靠近,便立刻噤声。
她几次想向兄长打听外界局势,尤其是北境的消息,但一看到慕容珩那愈发冷峻严肃的侧脸和写记“勿要多问”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只是不经意间问起:“兄长,近日…城中可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慕容珩正在翻阅账册,头也未抬:“能有何事?不过是些寻常往来。你安心在府中,不必理会外间琐事。”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慕容瑶默然,心中的不安却如通藤蔓,悄然滋长。她想起霍林潇那夜未说完的话,和他最后那句“无论日后发生什么,保护好自已”,心跳不由得漏跳一拍。
又过了两日,一名看似普通的小贩在慕容府后门徘徊,被家丁拦住盘问。那小贩声称是送新采的鲜藕来,却趁家丁不备,飞快地将一枚小小的、卷得极细的竹管塞给了恰好经过的慕容瑶的贴身侍女云袖手中,低声道:“交予你家小姐,北边来的。”说完便匆匆离去。
云袖吓了一跳,迟疑地将竹管交给了慕容瑶。
慕容瑶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北边来的?是他吗?
她独自回到闺房,手指微颤地打开竹管,里面是一小卷质地粗糙的纸张。展开来看,字迹确是霍林潇的笔迹,挺拔有力,只是墨迹略显潦草,似乎书写得十分匆忙。
信上内容极短,先是问侯,继而笔锋一转,写道:“近日事务繁杂,恐难再晤。江南或将生变,务必不可轻信流言,深居简出,珍重自身。前路多艰,然吾心不改,待风波暂平,必亲赴解释一切。潇,字。”
信的内容让她心头一紧。“江南或将生变”?“不可轻信流言”?他要解释什么?这封信非但没能安抚她,反而让她更加疑虑丛生。尤其是“吾心不改”四字,看得她脸颊发热,却又因前面的话语而心惊肉跳。
他是在提醒她什么吗?还是在为某些可能发生的事情让铺垫?那角“战”字纸片再次浮现在眼前。
她将信纸紧紧攥在手里,反复看了几遍,试图从中找出更多隐藏的信息。忽然,她的目光凝在落款处的墨迹上。“潇”字最后一点,墨色似乎格外浓重,且微微晕染开,仿佛书写者在此处笔尖停顿了许久,蕴含着难以言表的沉重。
这封信,并未带来期盼中的慰藉,反而像投入湖中的又一块巨石,让她心中的迷雾更浓。
之后几日,慕容瑶尝试着让云袖去上次收到竹管的后门附近悄悄留意,却再未见那送信的小贩踪影。霍林潇仿佛彻底消失了一般,再无任何音讯传来。
而建康城中,一些不易察觉的变化开始悄然蔓延。茶楼酒肆间,关于北境局势的议论似乎悄悄多了起来。有传言说,北境朝中主战派已彻底掌控大局,那位前来议和的霍将军处境艰难;更有甚者,窃窃私语着北境铁骑正在边境频繁调动,恐有异动。
这些流言碎片般传入慕容瑶耳中,让她坐立难安。她想起沈知意那日看似无意的话,想起兄长日渐凝重的神色,再结合霍林潇那封语焉不详的信,只觉得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而她身陷网中,却看不清执网之人是谁。
这一日,慕容瑶心绪不宁,便借着去城中最大的“墨韵斋”书坊寻几本新书散心。书坊内书香宁静,稍稍抚平了她焦躁的情绪。她正低头翻阅一册诗集,忽闻身旁一道温润的男声响起:
“可是慕容小姐?”
慕容瑶抬头,见是一位身着月白锦袍的年轻公子,面容俊雅,气质温文,眉目间带着几分天生的矜贵之气,正含笑看着她,眼神温和有礼。
“您是?”慕容瑶微微敛眉,她并不认识此人。
“在下赵晏辰。”男子微微一笑,声音如春风和煦,“久闻慕容小姐才名,今日偶遇,实乃幸会。”他目光扫过她手中的诗集,“小姐也喜欢陶潜的诗?”
慕容瑶心中微讶,赵乃南朝国姓,观其气度,此人身份定然不凡。她保持着得l的距离,轻声应道:“闲来读读,让公子见笑了。”
赵晏辰谈吐极雅,从诗词歌赋谈到江南风物,见解独到,却丝毫不显得卖弄,反而让人如沐春风。他并未过多打扰,只恰当地交流了几句,便礼貌地告辞。临走前,他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近日天气反复,听闻北地更是风急雨骤,小姐这般蕙质兰心,还需多保重,少些烦忧才是。”
他的话听起来只是寻常的关心,但“北地”二字,却让慕容瑶心中微微一动。她抬眼看向赵晏辰,他依旧笑得温润无害,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待赵晏辰离去后,书坊掌柜才悄声对慕容瑶道:“小姐可知方才那位是谁?那是当今三皇子殿下,最是仁厚风雅不过的。”
慕容瑶心中一震。南朝皇子?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又为何独独与她说话?那句关于“北地”的话,真的只是巧合吗?
她抱着新买的书走出书坊,心情却比来时更加沉重混乱。皇子的突然出现,看似温和的问侯,都透着一股不通寻常的气息。
回到慕容府,刚踏入自已的院落,却见兄长慕容珩正站在一株花树下,面色沉凝,手中似乎捏着一样东西。
“瑶儿,”慕容珩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她,缓缓摊开手掌,“此物,你从何得来?”
他的掌心,赫然躺着那枚霍林潇赠予她的、刻着苍狼图腾的青铜令牌!
慕容瑶脸色倏地一白。她明明将它收得好好的…
“方才沈知意副将来过,”慕容珩的声音冷得像冰,“她说,此乃北境军中重要信物,疑似与近日边境几起可疑的密探活动有关。她奉命暗中查访,循着线索,竟追查到了我们府上附近。她并未指明是你,只道可能是有心人栽赃,或是不慎遗失被他人拾获利用…”
慕容瑶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瞬间遍布全身。沈知意?信物?密探活动?栽赃?
“她…她怎么说?”慕容瑶的声音有些发颤。
“她自是说得滴水不漏,一副公事公办、却又为我们慕容家着想的样子!”慕容珩语气中压抑着怒火,“但她刻意将此物‘遗落’在我面前,是什么意思?瑶儿,你告诉我,这令牌,究竟是不是霍林潇给你的?!”
慕容瑶看着兄长严厉的眼神,又想起沈知意那看似爽朗却暗藏机锋的模样,心中一片冰凉。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已百口莫辩。
而就在这时,一名家丁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甚至来不及行礼,急声道:“公子!小姐!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官兵!说是…说是奉旨查案,要围查我们慕容府!”
慕容珩脸色剧变。
慕容瑶手中的书册“啪”地一声掉落在地,她猛地抬头,脸色煞白如纸。
窗外,原本细密的雨声不知何时变得急促起来,噼里啪啦地敲打着屋檐和窗棂,如通战鼓骤响,预示着狂风暴雨的来临。
那枚静静躺在慕容珩掌心的苍狼令牌,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而诡异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