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孤旅起邕州
琴瑟相和
连着三日，沈砚之都往竹林深处去。他不敢靠得太近，只在桂树林边找块青石坐下，听苏清沅抚琴。有时是《高山流水》的旷远，有时是《梅花三弄》的清冽，更多时侯是不知名的调子，像她随口哼的心事，漫在竹风里，软得能掐出水来。
他渐渐摸出了规律，她总在辰时初刻到谷底，带着琴与茶，一坐便是两个时辰。他也跟着调整了时辰，天不亮就起身，揣着从镇上买的干粮，沿着竹径慢慢走，仿佛这样就能与她的脚步重合。袖袋里的香囊被他摩挲得愈发温润，那小小的“苏”字，像是长在了指尖。
这日清晨，他刚走到惯常坐的青石旁，便听见琴音猛地一顿，接着是“铮”的一声脆响，像玉簪落在了石板上。沈砚之的心跟着一紧——是琴弦断了。
他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几步，透过竹枝的缝隙望去，只见苏清沅正蹙着眉看着琴弦，断了的丝绦垂在琴身侧，像条失了魂的蛇。她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断处，眼里浮起几分惋惜，想必是支常用的弦，断了难免心疼。
沈砚之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机会来了。
他攥了攥袖袋里的香囊，深吸一口气，拨开竹枝走了出去。脚下的落叶发出“沙沙”声，苏清沅闻声抬头，看见他时明显愣了一下，眼里闪过几分讶异，许是认出了他是前日桂树林边的陌生人。
“姑娘莫慌，”沈砚之忙拱手，声音有些发紧，“在下路过，听见琴弦断了，想着或许能帮上忙。”
苏清沅站起身，拢了拢裙摆，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点警惕，却没赶他走：“客官是……”
“在下沈砚之，从邕州来。”他不敢隐瞒，又怕唐突，补了句，“前几日在茶肆偶遇姑娘，今日只是恰巧路过。”
她的脸颊微微泛起红晕，许是想起了茶肆里香囊落地的窘迫，低下头轻声道：“原来是沈公子。只是这断弦……怕是不好修。”
沈砚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琴，见是七弦琴的法，只跟着琴音的调子走，她快他便急，她缓他便慢，笛音与琴音缠绕着，在山谷里盘旋，惊起几只山雀，扑棱棱地掠过竹梢。
一曲终了，余音绕着桂树不散。沈砚之放下竹笛，脸颊发烫，生怕自已吹得不好，扰了她的琴。
“沈公子笛吹得很好。”苏清沅却先开了口，眼里的笑意像盛了晨光，“虽无章法，却合心意。”
“能合上姑娘的琴音，是在下的福气。”他由衷地说。
她低下头，轻轻拨了下修好的弦，轻声道：“这弦……多谢沈公子了。”
“举手之劳。”他看着她，忽然想起怀里的野菊——今日出门时特意摘的，用湿布裹着，还很新鲜。他赶紧取出来，递了过去，“昨日在山里见这野菊开得好，想着姑娘或许会喜欢，便……便摘了来。”
野菊的黄灿灿与她水绿色的襦裙相映，艳而不俗。苏清沅接过花，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脸颊泛起红晕，像被菊色染了似的：“多谢沈公子。我很喜欢。”
阳光穿过桂树叶，落在她捧着花的手上，落在修好的琴弦上，落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暖融融的。沈砚之看着她，忽然觉得，这几日的胆怯与等待，都值了。
琴瑟相和，野菊为礼。
这场寻觅了一路的初见，终于在这竹林深处，以最温柔的方式，悄悄绽开了。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往后的路，还长着呢。可只要能像此刻这样，听她弹琴，与她和笛，哪怕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她捧着野菊的模样，这路，便走得比蜜还甜。
风过竹梢，带着琴音的余韵，还有野菊的清香，漫向远方，像在为这刚刚开始的缘，轻轻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