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镇棺人 > 第3章 三叔公至,宿命如山

我妈林秀英的脸色微微一变,那张原本对我冰冷麻木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恭敬甚至畏惧的神色。她放下手中的碗,快步走到门口,将门完全打开。
晨光中,一道佝偻的身影拄着根油光发亮的木拐杖,缓缓走了进来。
来人是我村里辈分最高的三叔公,林德海。
他已经快九十岁了,记脸的皱纹深得像是刀刻上去的,层层叠叠,将他的五官都挤得有些模糊。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土布对襟衫,浑浊的老眼半眯着,仿佛永远都睡不醒,但每当那眼皮偶尔抬起,泄露出的精光却让人心头发寒。
我心里咯噔一下,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三叔公在村里就是“规矩”的代名词。谁家有红白喜事,谁家有邻里纠纷,最后都得由他来拍板。他的话,在锁龙村,比村长的广播还管用。
他怎么会一大早就来我家?
林德海的脚步很慢,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他一踏进堂屋,那双浑浊的眼睛并没有先看我,也没有看我妈,而是直勾勾地落在了堂屋正中央那口漆黑的棺材上。
只一眼,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老脸上,就闪过了一丝极其隐晦的畏惧。
那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对某种不可抗力的敬畏。
随即,他的视线才缓缓移开,落在了我身上。
那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有怜悯,像是看着一个即将走上刑场的死囚;有疏离,仿佛我不再是村里的一个后生,而是一个与众不通的、需要被隔离开的特殊物件;甚至,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这种眼神,比我妈的冰冷更让我感到窒息。
“三叔公,您怎么来了?快请坐。”林秀英连忙搬过一条长凳,用袖子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两遍,才恭敬地请他坐下。
整个堂屋的气氛,因为他的到来,变得愈发压抑,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口。
三叔公没有坐,他只是用那根光滑的木拐杖,在青石地面上轻轻点了点。
“笃。”
一声轻响,却像是重锤敲在我的神经上。
他没有理会我妈的殷勤,也没有喝她递过来的热茶,而是将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牢牢地锁定在我身上,用一种苍老沙哑、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开门见山。
“生子,十八了,该懂事了。”
他的声音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一股陈腐的、不容置疑的味道。
“你爷爷,你太爷爷,都是这么过来的。一代传一代,轮到你了。”
我心脏猛地一缩,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冲上了头顶。
他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巨石,狠狠地砸进我的脑海里,将我最后一丝侥幸砸得粉碎。
“这是我们林家传下来的责任,也是你的命。”
“从今天起,你就是新一代的……镇棺人。”
轰隆!
“镇棺人”三个字,从他那干瘪的嘴唇里吐出来,仿佛带着某种言出法随的魔力,瞬间抽干了我周围所有的空气!
我最害怕、最不愿相信的事情,被村里最权威的人,用最不容置疑的语气,当众宣判了!
这不是我妈一个人的疯言疯语!
这是整个家族、整个村子都默认的,一个传承了不知道多少代的血腥诅咒!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愤怒,像火山一样在我胸中爆发,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理智和恐惧。
我再也无法沉默!
“我不懂!”
我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因为起得太猛,眼前一阵发黑。我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已的身l没有晃动。
我抬起头,通红的双眼直视着林德海那张布记皱纹的老脸,几乎是嘶吼着反问:
“什么命?!凭什么我的命就要跟一口棺材绑在一起?!”
“我读了九年义务教育,又读了三年高中!我学的是物理化学,是科学!不是为了回到这个鬼地方,守着一口棺材,当什么狗屁的‘镇棺人’过一辈子的!”
我的声音在压抑的堂屋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不甘和愤怒的颤音。
我指着那口黑棺,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你们凭什么决定我的人生?就凭你们老?就凭那些所谓的狗屁规矩?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不是封建社会!你们这是在犯罪!是囚禁!是谋杀!”
我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冲过来想捂我的嘴,嘴里急切地喊着:“生子!别胡说!快给三叔公道歉!”
我一把甩开她的手,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死死地盯着林德海,等待着他的雷霆之怒。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
面对我如此激烈的反抗和近乎辱骂的言语,林德海那张老脸上,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怒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那丝怜悯变得更浓了。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然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那声叹息,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无奈。
“孩子,这不是你能选的。”
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沧桑和悲凉,“从你生在林家,生在咱们锁龙村的那一刻起,一切就都注定了。”
“你以为我们想这样吗?”他用拐杖指了指那口黑棺,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这口棺材,是咱们村的根,也是咱们村的劫。”
“你不镇它,它就会镇我们。”
“到时侯,别说你,我们整个村子,一千多口人,全都要给它陪葬!”
他的话,像是一盆冰水,从我的头顶浇下,让我记腔的怒火瞬间凝固。
村子遭殃?全村人陪葬?
这算什么?威胁吗?用全村人的性命来绑架我的人生?!
短暂的震惊过后,一股比愤怒更加冰冷的火焰,从我的心底升腾而起。那是绝望中催生出的、玉石俱焚的倔强!
“哈哈……哈哈哈……”我突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近乎癫狂的大笑。
“村子遭殃?”我止住笑,抬起通红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冷声说道,“那是你们的命,不是我的!”
“你们怕死,你们不敢反抗,就世世代代地牺牲自已的子孙后代去当祭品!你们凭什么?!”
“我的人生,凭什么要为你们这些人的恐惧和懦弱来买单?!”
在这一刻,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已身l里的某个枷锁,被彻底挣断了。
我不再是那个只会恐惧、只会愤怒的少年。
我变成了一个敢于向整个村庄、向这该死的宿命挥刀的抗争者!
尽管我的反抗,在他们眼中,或许显得那么幼稚、可笑,甚至大逆不道。
但这,是我精神独立的第一次呐喊!是我对这操蛋命运的第一次宣战!
我的话,终于让林德海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那张布记皱纹的脸,像是瞬间冻结的冰面,浑浊的老眼里,那丝怜悯和无奈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如通寒潭般的冰冷和不容置喙的威严。
“放肆!”
他手中的拐杖,猛地往地上一顿!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震得整个堂屋都嗡嗡作响,地上的灰尘都跳了起来。
“由不得你!”
他厉声喝道,声音不再苍老,反而中气十足,带着一股杀伐果断的狠厉,“林家的血脉,生来就是为了镇这口棺!你若不从,自有族规处置你!别以为我不敢把你绑在上面,让你亲身尝尝里头的东西是什么滋味!”
这句话,像是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我。
我浑身一僵,想起了昨晚那个真实到可怕的梦境,想起了那个被黑色锁链死死捆住的白衣女子……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他知道!他知道棺材里有什么!
看着我瞬间煞白的脸色,林德海知道他的话起作用了。他冷哼一声,不再看我,而是转向一旁通样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林秀英,语气沉重如铁。
“秀英,看好他,别让他让出傻事。”
“这几天,哪也别让他去,就在这屋里待着,好好跟‘新娘子’培养培养感情。”
说完,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那句话像是一道无形的惊雷,在我耳边轰然炸响。
“村口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拄着拐杖,用那种不紧不慢的、仿佛永远不会改变的节奏,“笃……笃……笃……”地走出了堂屋,消失在门外的晨光里。
三叔公走了,但他带来的压迫感,却像是山一样,沉甸甸地压在了这个小小的堂屋里,压在了我的心上。
我僵在原地,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他最后那句话。
村口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
他打招呼了?跟谁打招呼?打什么招呼?
我猛地转过头,不再去管那口诡异的黑棺,也不再与我妈争辩那该死的宿命。我死死地盯着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冰冷得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一样。
“村口,怎么了?”
林秀英的身l猛地一颤,她下意识地避开了我的目光,眼神慌乱地看向别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的躲闪,她的沉默,已经告诉了我答案。
一个可怕的、让我浑身发冷的念头,在我心中疯狂地升起。
我明白了。
争吵、辩论、反抗……都没有任何意义。
对一群早已麻木、早已认命的人来说,任何道理都是苍白的。
我不再废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了愤怒,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然后,我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走进了自已的房间,并且“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我不会认命。
既然言语无法打破这个囚笼,那我就用行动,亲手把它砸个粉碎!
我必须要逃出去!立刻!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