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凌薇的身影出现在村西头那片稀疏的杨树林后时,一直守在门口翘首以盼的苏小石第一个发现了她。
“姐姐!”
他像一只离巢的小鸟,迈着两条细瘦的腿飞奔过来,脸上写满了压抑不住的焦急和担忧。待看清苏凌薇虽然面带疲惫,但安然无恙,背上还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布袋时,他才把到了嘴边的哭声给咽了回去。
“姐姐,你回来了!”苏小石一把抱住苏凌薇的腿,小脑袋在她的裤腿上蹭了蹭,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孺慕之情。
“回来了。”苏凌薇腾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有些沙哑,但充满了暖意,“看,姐姐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她卸下背上的布袋,那沉甸甸的重量让苏小石吃了一惊。当布袋被打开,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展现在他面前时,他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先是茫然,然后是好奇,最后是抑制不住的震惊。
“这是……树皮吗?”他指着那些黑乎乎的木耳,小心翼翼地问。村里人饿急了也吃树皮,但味道苦涩,难以下咽。
“这叫木耳,是能吃的菌子,比肉还香。”苏凌薇笑着解释。
“那这个呢?是树根?”他又指着那几根沾满泥土的山药。
“这是山药,蒸熟了吃,又甜又面,管饱。”
苏小石的嘴巴已经张成了一个小小的“O”形。他看着姐姐从布袋里一样样地往外掏东西,金银花、天麻他是不认得的,但那捆在一起的野葱和山姜,却散发着一股他从未闻过的、辛辣又清香的奇特气味,让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这些东西,没有一样是他认识的。但在他心里,姐姐既然说是好东西,那就一定是。
“姐姐……你……你真的找到神仙的宝藏了吗?”苏小石仰着脸,满眼都是崇拜的星光。
苏凌薇被他的童言逗笑了,她刮了刮他的小鼻子:“算是吧。快,帮姐姐把东西拿进屋,我们今晚就吃一顿好的。”
姐弟俩合力将所有的收获都搬进了那间狭小的茅草屋。苏凌薇先是将珍贵的天麻和金银花分开,放在床下一个干燥的角落里,准备找时间处理。然后,她开始着手准备今晚的晚餐。
她挑了最大的一根山药,用刀刮去外皮,露出里面雪白细腻的内里。又抓了一大把干木耳,放在陶盆里用清水泡发。接着,她将野山姜洗净,用刀背拍碎,切成细末;野葱也切成葱花。
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娴熟自然,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苏小石蹲在一旁,托着下巴,看得目不转睛。他看着那些黑乎乎、硬邦邦的“树皮”在水里慢慢舒展开来,变得又大又软;看着姐姐将那白色的“树根”切成滚刀块,放进锅里,加上水,盖上锅盖,用文火慢慢地煮。
屋子里没有油,苏凌薇便将锅烧热,把几片拍碎的姜末放进去干煸,逼出香气,再倒入清水。水烧开后,放入山药块。
很快,一股清甜的香气就从锅里弥漫开来。苏小石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他使劲地咽着口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口陶锅。
待山药煮得差不多软糯了,苏凌薇才将泡发好、清洗干净的木耳放进去,又从那个珍贵的盐罐里,用指甲挑了一点点盐花撒入锅中。最后,在起锅前,她撒上了一小撮碧绿的葱花。
仅仅是这么简单的烹煮,当锅盖揭开的那一刻,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了山药的清甜、木耳的菌香、姜葱的辛香的复合型香气,瞬间席卷了整个茅草屋!
这股味道,霸道而又诱人,与村里人家煮糠咽菜时那种单调的、带着苦涩的糊味截然不同。它仿佛带着生命力,钻入人的鼻孔,勾起内心最深处的食欲。
“好香啊……”苏小石喃喃自语,他这辈子,从未闻过这么香的味道。
苏凌薇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碗,山药炖得软烂,木耳爽滑,汤色清亮,上面还飘着几点翠绿的葱花。
“吃吧。”
苏小石接过碗,碗身温热。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气,然后舀了一勺汤送进嘴里。
那一瞬间,他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鲜!一股难以言喻的鲜美,在他的味蕾上炸开。没有肉,却比他记忆中过年时偷尝的那一小块肥肉还要鲜美百倍!他又夹起一块山药,入口即化,软糯香甜。那黑乎乎的木耳,咬起来咯吱作响,爽脆弹牙。
“好吃……呜……太好吃了……”
小家伙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掉下了眼泪。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美味,只知道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长久以来被野菜糠饼折磨的味蕾和肠胃,在这一刻得到了极致的抚慰和满足。
苏凌薇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她自己也盛了一碗,慢慢地吃着。温热的食物滑入胃中,驱散了进山一天的疲惫,也为这具虚弱的身体注入了新的能量。
然而,茅屋的墙壁,终究是挡不住这诱人的香气。
香味顺着门缝、墙缝飘了出去,在傍晚寂静的村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咚咚咚。”
破旧的柴门被人敲响了。
苏小石吓了一跳,警惕地看向门口。苏凌薇示意他安心,自己则起身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住在隔壁的王大婶。她是个典型的农村妇人,热心肠,但也嘴碎爱打听。此刻,她正探着头,一个劲儿地往屋里嗅着。
“凌薇丫头啊,你们……你们姐弟俩在吃什么呢?怎么这么香啊?婶子在家里都闻着了,馋得我家那口子直流口水。”王大婶的脸上堆着笑,眼睛却不住地往屋里瞟。
当她看到苏小石碗里那白白嫩嫩、还冒着热气的东西时,不由得愣了一下:“哎呦,这是……吃的白面疙瘩?你们哪来的白面?”
在村民的认知里,只有白面才能做出这么洁白软糯的东西。
苏凌薇侧身让开半步,神色平静地答道:“王大婶,您误会了,这不是白面。是我今天上山,挖的一些野物,叫山药,能当粮食吃。”
“山药?山上的东西?”王大婶将信将疑地走近几步,目光又落到锅里那些黑色的东西上,“那这个黑乎乎的……是啥?能吃吗?看着怪吓人的。”
“那个叫木耳,也是山里的菌子,洗干净了就能吃。”苏凌薇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王大婶的脸上写满了不信。青龙山是什么地方,村里人谁不知道?进去的人,十个有九个都得把命搭上。苏凌薇一个丫头片子,不仅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还带回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吃食?
她凑到锅边闻了闻,那股浓郁的鲜香让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她看着苏凌薇,眼神变得复杂起来,试探着问道:“丫头啊,你……你昨天救了里正家的狗子,今天又从山里弄回这么多吃的……你是不是……真的得了神仙指点啊?”
这话一出,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苏凌薇心中一凛,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和猜测。这种时候,承认是愚蠢,但一味否认,反而会引来更多怀疑。
她叹了口气,露出一副既无奈又带着几分敬畏的神情:“大婶,您可别乱说。我哪有那个福气。不过是前些日子大病一场,在梦里依稀听见有声音指点,说山里哪些东西能活命罢了。我也是被饿得没办法了,才壮着胆子去山脚下转了转,没想到运气好,真被我找到了。”
她刻意模糊了“神仙”的概念,只说是“梦里听见声音”,又将范围缩小到“山脚下”,显得不那么惊世骇俗。
王大婶听了这番解释,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她虽然还是觉得离奇,但苏凌薇这番说辞,总比“神仙下凡”听起来要可信一些。毕竟,饿疯了的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原来是这样……”王大婶点了点头,目光又回到了那锅汤上,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那……那个……凌薇啊,你看……婶子家也快断粮了,你这个……能不能……匀给婶子一点尝尝?”
苏凌薇知道,这一关迟早要来。
她若是拒绝,必然会落得个“小气”、“得了好东西就忘了乡亲”的名声。但若是轻易给了,往后上门来讨要的人,恐怕会踏破她家的门槛。
她沉吟片刻,转身从锅里舀了小半碗汤,递了过去,碗里只有汤和几块木耳,没有放珍贵的山药。
“大婶,我们姐弟俩也实在是饿怕了,东西不多。这点您拿回去给叔尝尝鲜吧。这木耳不顶饿,就是吃个味道。”
王大婶接过碗,脸上笑开了花,嘴里连声道谢,也不再多问,端着碗就心满意足地走了。
苏凌薇关上门,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她知道,王大婶这一碗汤端回去,明天一早,整个青山村的人,都会知道她苏凌薇从青龙山带回了“神仙吃食”。
麻烦,很快就要来了。
但她并不害怕。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她需要用这种方式,让村民们既敬畏她,又不敢轻易招惹她。
“姐姐,”苏小石放下碗,担忧地看着她,“王大婶会不会把我们的吃的都告诉别人?”
“会,”苏凌薇摸了摸他的头,眼神却异常坚定,“但他们不敢抢。因为只有姐姐,知道这些东西在哪里,知道怎么吃才不会中毒。”
她的话语里,透着一股强大的自信。
这是她的底牌,是她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根本。
吃过晚饭,苏凌薇借着微弱的月光,将那株从石缝里挖出来的天麻,小心翼翼地用清水洗净了泥土。
看着手中这貌不惊人的块茎,她的眼中闪烁着光芒。
木耳和山药,能让他们姐弟俩活下去。
而这个东西,却能让他们真正地,摆脱贫穷。
她必须尽快去一趟镇上,把它换成银子。有了钱,才能买粮食,买工具,买盐,才能为即将到来的、更严酷的寒冬,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