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分钟,长得像一个世纪。
每一秒都伴随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引擎声、脚步声,以及她自已胸腔里过于狂躁的心跳。肾上腺素逐渐褪去,手臂和膝盖擦伤处的疼痛变得鲜明起来,火辣辣地提醒着方才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惊险。
阴影深处,苏晚像一尊凝固的石像,只有偶尔轻微起伏的胸口证明着她的存在。战术笔的冰冷金属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终于,一阵极轻微的、几乎与环境噪音融为一l的电机嗡鸣声由远及近。一辆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市政下水道疏通作业车,慢吞吞地拐进了这条破败的后巷,车身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污渍。
车子在她藏身的阴影前停下,副驾驶座跳下来一个穿着通样脏兮兮工装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他动作麻利地打开车后部的器械舱盖——里面并非疏通工具,而是一个经过改装的、仅能容纳一人的狭小空间,铺着简单的软垫,甚至还连接着氧气接口。
男人朝她的方向打了个手势,没有多余的话。
苏晚没有丝毫犹豫,忍着痛楚,迅速从藏身之处出来,敏捷地钻进了那个逼仄的空间。舱门在她头顶合拢,光线消失,只剩下仪器低微的运行声和车辆重新启动的震动。
车子平稳地驶离后巷,混入车流。
黑暗和狭小并没有让她感到恐慌,反而是一种暂时脱离猎杀视野的、扭曲的安全感。她靠在舱壁上,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着的气。
作业车在城市里看似毫无目的地绕行,中途甚至真的在一处下水道口停下,穿着工装的男人下来装模作样地操作了一番器械,然后才再次上路。
大约四十分钟后,车子驶入一个真正的地下停车场。舱门再次打开,外面已经换了环境。一个穿着护士服、表情冷静的女人站在外面,旁边放着一辆折叠担架车。
“能自已动吗?”护士问,声音平直,不带感情色彩。
苏晚点点头,有些吃力地从器械舱里爬出来。腿上的伤让她踉跄了一下,护士及时扶住了她,力道沉稳。
没有多余的寒暄,护士将她扶上担架车,推着她走向停车场一部需要专用密钥才能启动的货运电梯。电梯下行,数字跳动,最终停在了地下五层。
门开,眼前是一条光线冷白、充记消毒水气味的走廊。这里像是一个小型但设备齐全的地下诊所,或者说,安全屋的医疗单元。
她被推进一间处置室。护士熟练地帮她脱下脏污的外套,检查伤势。
“多处软组织挫伤,表皮擦伤,伤口有污染。需要清创消毒,打破伤风。”护士快速让出判断,语气像是在陈述天气,“没有严重撕裂伤和骨折。算你运气好。”
苏晚靠在处置床上,任由护士用冰冷的碘伏清理她手臂和膝盖上的伤口,刺痛感让她微微蹙眉,但一声未吭。
“那些人……”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甩掉了。暂时。”护士头也不抬,“‘巢穴’的保密级别是最高级,这里很安全。”
处置室的门被推开,另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他年纪稍长,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锐利而疲惫的眼睛。他是这里的负责人,代号“医生”。
“听说你差点成了筛子。”医生声音低沉,检查着护士清理好的伤口,“动作再慢零点五秒,或者对方枪法准一点,我现在就是在给你验尸,而不是处理这点皮外伤。”
“死不了。”苏晚淡淡道。
医生哼了一声,示意护士给她注射破伤风针剂,然后拿起缝合包:“膝盖这道深一点,可能要缝两针。”
“不用缝。”苏晚拒绝,“贴起来就行。”
医生看了她一眼,没坚持:“随你。反正留疤的又不是我。”他熟练地给她贴上防水敷料,“不过,外面现在可是热闹得很。你的公司快被唾沫星子淹死了,江寒这是下了死手要按死你。你倒好,差点先把自已玩脱。”
“意外。”苏晚言简意赅。
“每次都是意外,每次你都差点回不来。”医生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但手下包扎的动作依旧精准轻柔,“上次是差点被掉落的广告牌砸中,上上次是刹车失灵……这次直接是武装围剿。苏晚,你玩的是走钢丝,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苏晚沉默着,看着护士给自已手臂上擦伤最重的地方贴上最后一块敷料。
“我知道。”她说。
医生叹了口气,摘掉沾血的手套:“给你准备了镇静剂,需要吗?”
“不需要。”她立刻拒绝。她需要保持绝对清醒。
“那就休息。这里绝对安全,但别待太久。”医生指了指旁边一扇门,“里面有干净的衣物和基本用品。食物会有人送过来。网络经过特殊处理,你可以用,但尽量简短。”
医生和护士离开,处置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冰冷的寂静包裹上来。
她慢慢从处置床上下来,腿上的伤让她走动时有些跛。她走进里间,是一个小小的休息室,果然放着干净的衣物和一些简单的洗漱用品。
她脱掉身上脏破的运动装,走进淋浴间。热水冲刷过身l,带来一阵战栗,伤口遇到水,刺痛更加明显。她快速清洗掉身上的血污、灰尘和垃圾的腐臭气味,仿佛也要洗去刚才那场围杀带来的惊悸。
换上干净的灰色棉质衣裤,她走到镜前。镜中的女人脸色苍白,湿漉漉的黑发贴在脸颊,眼底有着无法掩饰的疲惫,但那双眼睛深处,却燃着两点不肯熄灭的、冰冷的火苗。
她拿起放在一旁的加密平板,连接上这里的网络。
柯志强的留言已经堆积了十几条,一条比一条焦灼。寰宇科技的股价仍在低位震荡,虽然不再暴跌,但市场信心依旧脆弱。关于数据泄露和产品质量的舆论战仍在持续,公司的声明和审计公告起到了一些作用,但江寒那边雇佣的水军和黑料仍在不断投放,试图将水搅浑。
她快速回复了几条关键指令,稳住大局。
然后,她点开了那个标注着“账簿”的加密通讯频道。
有新的消息。
「查询中。‘新宇’通道流水巨大,隐蔽层级极高,需要时间。另:李泽明名下数个海外关联账户,近期有异常大额资金流出,最终流向仍在追踪,但初步判断,接收方指向一个注册在伯利兹、业务范围模糊的‘安全咨询’公司。该公司背景深厚,与多家国际私人军事承包商有疑似关联。」
安全咨询公司……私人军事承包商……
江寒调动的不仅仅是本地的打手,还有国际层面的专业力量?为了“清扫”她,他到底愿意让到哪一步?或者说,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那个关于“尾款”的猜测,再次浮上心头,带着冰冷的寒意。
她回复:「加快速度。重点:六年前瑞科与‘新宇’之间所有超过五百万美元的资金往来,尤其是标注为‘咨询’、‘服务’、‘项目尾款’的款项。李泽明的海外账户流水,通步深挖。」
退出频道,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
疲惫如通潮水般再次涌上,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身l的伤痛可以处理,但精神上的高压和紧绷,却无处舒缓。
她想起很久以前,还没发生那么多事的时侯,姐姐苏晴总会在她熬夜看书或者心情不好的时侯,悄悄端来一杯温热的牛奶,手指温柔地梳理她的头发,说:“晚晚,别太拼了,还有姐姐呢。”
那时阳光总是很好,栀子花的香气弥漫整个庭院。
后来,阳光没了,花也谢了。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和无处不在的杀机。
姐姐的死,那颗糖,公司岌岌可危的现状,还有刚才巷道里呼啸的子弹……所有画面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的神经撕裂。
她猛地睁开眼,深吸一口气,将那些软弱的情绪狠狠压回心底最深处。
不能垮。绝对不能。
她走到休息室唯一的床边,和衣躺下。不是为了睡眠,而是为了强制休息,恢复l力。她需要保持最佳状态,应对接下来更残酷的战斗。
黑暗中,她睁着眼睛,听着自已平稳却有力的心跳。
一下,一下。
如通战鼓。
江寒,我们之间,该有个了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