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县城,薄雾还未散尽,回春堂乌木招牌上的金漆却已亮得晃眼。林晓把独轮车停在侧门,竹篓里垫了松针,上头覆一块靛蓝粗布。她深吸一口气,抬手叩响铜环——
“咚咚。”
门吱呀而开,一股药香裹着晨风扑出来,像久别重逢的拥抱。
“是你?”
少年声音里带着惊喜。沈砚仍着月白短褂,袖口卷到肘弯,露出因捣药而染了青黛的腕。他手里还捏着一柄药秤,秤盘里躺着几片茯苓。
林晓微微福身,眼里藏着笑:“沈小哥,我送菌子来了。按上回的约定,上等鸡枞三十斤,黄丝菌二十斤,还有十斤松茸。”
沈砚忙侧身让路,压低声音:“师父在里间问诊,我带你从后门进,省得前堂人多脚杂。”
后院天井,一架紫藤垂着半青的花串。沈砚把竹篓接过去,先拣了一朵鸡枞掰开,菌肉雪白,清香扑鼻。
“比上回更肥。”他赞了一句,快手快脚上秤,“鸡枞每斤二十文,松茸四十文,黄丝菌十五文——共一千二百六十文,扣去去年借你的六个鸡蛋,余一千二百一十四文。”
他数出碎银并一吊铜钱,推到林晓面前。银子在晨光里泛着柔润的亮,像一枚小小的月亮。
银货两讫,林晓却未急着走。她攥着袖口,声音低而恳切:“沈小哥,我今日来,还想求一味‘菌引’。”
“菌引?”沈砚挑眉,“你要种什么?”
林晓点头:“后山有片赤松,去年倒伏十几棵,我想试种茯苓。可菌丝从哪儿来?山里老松的茯苓已被采尽,我寻不到种苗。”
沈砚沉吟片刻,忽然笑了:“你随我来。”
穿过药柜夹道,尽头是一间小暗室,只开一扇高窗。木架上排着数十口陶罐,罐口蒙着湿润草纸。沈砚揭开其中一只,里头是淡褐色的松木屑,丝丝缕缕缠着雪白菌索,像沉睡的银蚕。
“这是去年我师父在卧龙岭老松下取的菌丝,养在麦麸木屑里,已发记三罐。”他指给林晓看,“茯苓菌怕热畏寒,你要带回去,得用湿苔裹好,路上别晒着。”
林晓指尖轻触菌丝,凉意顺着指腹爬上来,她声音发颤:“多少钱?我……”
沈砚竖起一根手指:“一两银,但可分两次给。秋后你掘了茯苓,再补余款。”
临出门时,沈砚折下一截松针,递到她掌心:“松针常青,茯苓常生。若菌丝活了,来年此时,你用这截松针让信物,我再教你分窖扩种。”
林晓握紧松针,针尖扎得微疼,却觉得踏实。她抬眸,少年在晨光里笑得坦荡,虎牙白得耀眼。
“一言为定。”
独轮车吱呀吱呀,沿青石板路出城。林晓怀里抱着沉甸甸的陶罐,像抱着一座小小的、即将苏醒的山林。风送来药香与松脂味,她低头看那截松针——
墨绿、纤细,却藏着一整片赤松的未来。
回家当晚,她就从后山背阴处铲来带露水的青苔,轻轻把菌丝木屑包成拳头大的“苔团”,既透气又保湿,像给菌丝穿了件恒温棉袄。
她把去年砍下的赤松劈成巴掌宽的薄片,表面用滚水烫过杀菌,再把苔团嵌进去,松脂的养分成了菌丝的“第一口奶”。
灶房后的小仓窖,白天关门挡光、夜里开窗透气,温度恒在15-20c。她用竹篮把菌木悬在半空——离地三尺,既防老鼠又防地潮。
每天卯时,她拿最细的竹筒喷壶,沿篮边轻洒山泉,让水汽慢慢渗下去;水量只靠指感——手背贴木片,微凉不挂水珠即可。
每隔三天,她抽一根松针插进苔团,次日清晨再摸:针叶挺、苔团软,说明湿度正好;针叶蔫、苔团湿,就减水通风——松针成了她的“晴雨表”。半月后,苔团边缘冒出雪白菌索,像蚕吐的银丝,林晓这才轻轻舒了口气——菌丝活稳了,茯苓的山林梦也落地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