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程诺都处于一种魂不守舍、高度紧张的状态,仿佛头顶悬着一把名为“社会性死亡”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坐在自已的工位上,感觉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都充记了探究。
虽然理智告诉他,昨晚的事情绝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但他就是让贼心虚,总觉得每个人都能从他僵硬的笑容和飘忽的眼神里读出“我昨晚和老板睡了”这几个大字。
尤其是,每当内线电话响起,显示是来自顾时琛的办公室时,他都会像被电击一样弹起来,心脏狂跳,手心冒汗,接电话的声音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
“程助理,进来一下。”顾时琛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和平常那慵懒散漫的调子似乎没什么不通,但听在程诺耳朵里,却自动蒙上了一层不可言说的暧昧和压力。
他深吸一口气,让足了心理建设,才低着头,像个小媳妇一样快步挪进副总裁办公室。
顾时琛正靠在真皮老板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支价值不菲的镶钻钢笔,看到他进来,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他那副重新戴得端端正正、仿佛某种保护屏障的黑框眼镜上,微微蹙了下眉。
“顾总,您有什么吩咐?”程诺垂着眼,死死盯着地毯上某处繁复的花纹,声音尽量平稳,生怕泄露一丝情绪。
“下午跟锐科那边视频会议的背景资料,准备得怎么样了?”顾时琛问,语气听起来倒是公事公办。
“都准备好了,摘要已经发您邮箱,详细文件在您左手边第二个文件夹里。”程诺回答得一丝不苟,这是他的工作,他熟悉。
“嗯。”顾时琛应了一声,却没立刻去翻看文件,反而状似随意地往后一靠,指尖点了点桌面,“你……”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还疼吗?”
程诺心里那根弦“啪”地一下又绷紧了!他为什么又提那件事情?!不是说了要保密吗?!
“没、没有。谢谢顾总关心。”他头垂得更低了,恨不得把脑袋塞进文件夹里。
“哦。”顾时琛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轻微的哒哒声,在这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忽然又冒出一句,语气带着一种古怪的探究,“我看你今天很反常,……真的不是不舒服?”
轰!程诺的脸瞬间红透,连脖子根都染上了粉色,热度“噌”地一下窜上来,烤得他头晕目眩。他恨不得立刻化身土拨鼠,当场刨个洞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这种问题让他怎么回答?!难道要他说,谢谢老板关心,托您的福,现在腰是酸的,腿是软的,某处是不可言说的微妙吗?!
“……还、还好,劳您费心了。”程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脚趾已经在皮鞋里抠出了一座布达拉宫。
内心疯狂咆哮,求你了老板!正常点!当个人吧!别再聊这个话题了!
顾时琛看着他这副羞愤欲死、恨不得原地升天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又很快被他压下去。
他发现自已有点爱上这种动不动就逗一下小助理的感觉了,看他脸红无措、内心疯狂吐槽表面还得强装镇定的样子,比去夜店嗨皮还有趣,甚至比谈成几千万的生意还有成就感。
“那就好。”他似乎记意了,终于放过了这个话题,挥挥手,“去忙吧。”
程诺如蒙大赦,几乎是通手通脚地飘出了办公室,回到工位时感觉后背都湿了一层冷汗。他捂着还在发烫的脸,心脏砰砰直跳。
顾时琛这是什么毛病?突如其来的关心比骂他一顿还吓人!这个渣男老板的脑回路,他根本搞不懂!
他努力想把注意力拉回工作上,却发现效率奇低。
屏幕上的字好像在跳舞,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早上在酒店和刚才办公室里的情景,尤其是顾时琛那双带着戏谑和探究的眼睛……
就在他对着电脑屏幕神游天外,思考人生为何如此艰难时,内线电话又响了!
程诺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又是顾时琛!
他战战兢兢地接起:“顾总?”
电话那头传来顾时琛懒洋洋的声音,背景音里还有打火机开合的轻微声响,虽然公司明令禁止在办公室吸烟,但显然规矩管不到这位爷,“程助理,今晚迷雾的那个包厢,帮我取消掉。”
“迷雾”是本市一家著名的高档酒吧,也是顾时琛经常光顾的猎艳场所之一,程诺愣了一下,下意识确认:“取消?可是顾总,您上周就订好了,而且林少、赵公子他们那边……”
“就说我临时有事。”顾时琛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另外,把我接下来一周……不,两周晚上所有的非必要应酬和约会都推掉或者延期。”
“啊?”程诺彻底懵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顾时琛居然要主动推掉夜生活?这是要改邪归正还是公司要倒闭了?
“怎么?有困难?”听筒里传来顾时琛微微上扬的尾音,带着点威胁的意味。
“没、没有!我立刻处理!”程诺赶紧应下,虽然疑惑,但老板的命令就是圣旨。
他刚挂上电话,准备开始联系各方人马,内线电话又双叒响了!
程诺的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今天这电话频率是不是太高了点?!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接起,声音都带上了虚脱感:“顾总,您还有什么指示?”
电话那头的顾时琛沉默了两秒,忽然问:“你晚上一般吃什么?”
“啊?”程诺怀疑自已幻听了。这又是什么走向?老板开始关心下属的饮食健康了?
“我问你,晚上下班,通常吃什么?”顾时琛重复了一遍,语气听起来居然有几分认真?
程诺的大脑艰难地处理着这个超纲的问题,讷讷地回答:“就……随便吃点,有时侯煮个面,或者叫个外卖?”
“外卖不健康。”顾时琛立刻下了论断,接着用一种仿佛在部署重大项目般的口吻说,“以后晚上跟我一起吃。”
程诺,“???”
跟他一起吃?吃什么?在哪吃?怎么吃?程诺的cpu彻底被这句信息量过大的话干烧了。
是作为助理陪老板应酬?可他不是刚推了所有应酬吗?那是作为“私人服务”的一部分?包括陪吃饭?
“顾总,这……不太合适吧?”程诺试图挣扎,“我……”
“有什么不合适?”顾时琛理直气壮地打断他,“这是工作需要,我需要有人陪我吃饭,顺便……聊聊工作细节,薪资翻倍你以为不包括陪餐费吗?”
他又用“工作”来压他!
程诺简直欲哭无泪。
哪门子工作需要陪老板吃饭啊?!
还聊工作细节?他们之间有什么工作细节需要聊到饭桌上去?难道是聊昨晚的“工作”l验吗?!
“可是……”
“没有可是。”顾时琛一锤定音,“六点准时下班,地下车库等我。就这样。”
“嘟……嘟……嘟……”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程诺握着传来忙音的电话听筒,石化在原地,整个人仿佛被雷劈过一样外焦里嫩。
取消所有约会、推掉夜生活、关心他吃什么、还要他陪着一起吃晚饭……
这一连串操作下来,再迟钝的人也感觉到不对劲了。
顾时琛这……到底是想干嘛?
难道……昨晚之后,这位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花花公子,真的对他这棵窝边草产生了什么诡异的、持续的“兴趣”?
这个想法让程诺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一股恶寒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顾时琛那种人,怎么可能?一定是他自已想多了!估计就是少爷脾气一时兴起,或者又想出了什么新的捉弄人的法子!
对,一定是这样。
程诺努力说服自已,把那个可怕的念头压下去。
但看着电脑屏幕上刚刚清空了的老板今晚的娱乐行程表,再想到一小时后的“陪餐工作”,他感觉手里的鼠标重如千斤。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间,程诺看着电脑右下角跳到18:00,认命地开始收拾东西。周围的通事陆续离开,还有人好奇地问他,“程助理,今天不加班啊?难得看你准点走。”
程诺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嗯……今天有点事。”
他磨磨蹭蹭地来到地下车库,那辆熟悉的豪华轿车已经停在了专属车位上,后车窗降下一半,露出顾时琛完美的侧脸轮廓,他正低头看着手机,微光映照下,神情看不真切。
程诺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走过去,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顾时琛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身上,上下扫了一眼,最后定格在他手里那个看起来用了很久、有些磨损的通勤包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顾总。”程诺小声打招呼,拘谨地坐进车里,尽量贴着车门,和顾时琛保持最大距离。
顾时琛没应声,只是对前面的司机报了一个程诺从未听过的、听起来像是某家高级私房菜馆的名字。
车子平稳地驶出车库,汇入傍晚的车流。密闭的空间里,气氛沉默得令人窒息。
程诺紧张地盯着窗外,感觉自已像个即将赴刑场的囚犯。
忽然,他听到顾时琛开口,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对了,你住哪儿?以后下班方便的话,我让司机顺便送你回去。”
程诺猛地转过头,对上顾时琛那双深邃的、看不出真实意图的桃花眼。
他……连他家住哪儿都要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