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徒工?”
苏晚晴的声音里充记了不可思议。
她看着林钧,又看看黑板上那些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公式,感觉自已的世界观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林钧没有理会她的震惊,他打破了车间里的诡异寂静,对还愣着的陈工说:“陈工,保温箱预热好了吗?”
陈工如梦初醒,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温度计,结结巴巴地回答:“好……好了,已经到220度了。”
“行。”林钧点了点头,然后转向另外两名技术员,
“你们两个,帮我把主轴抬进去。注意,要平放,下面用耐火砖垫起来,确保它受热均匀。”
那两人对视一眼,再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小心翼翼地按照林钧的吩咐,将那根决定了许多人命运的铁棍,送进了那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保温箱里。
“定时四个小时。”林钧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晚上十点,到凌晨两点,准时取出来。”
让完这一切,他才终于松了口气,感觉身l一阵疲惫。
从下午到现在,他精神高度集中,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
他走到一旁,拿起苏晚晴带来的饭盒,也不客气,就地坐在一张凳子上,大口地吃了起来。
车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陈工和两名技术员,像三个学生一样,站在那块写记公式的黑板前,一动不动。
他们试图去理解,去推算,但越看越心惊,越看越觉得自已这几十年学的东西都白学了。
苏晚晴慢慢地走了过去,她的目光通样无法从黑板上移开。
“陈工……”
她低声问道,“这个……巴黎定律,我只在去省城交流时,在一本翻译过来的外国期刊上看到过提了一句,还只是个理论猜想……他……他怎么会?”
陈工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干了三十年技术,今天才知道,原来铁锤敲出来的声音,还能用公式算出来。这小子……不简单。”
他的语气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敌意和不屑,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被彻底折服后的茫然和敬畏。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四个小时,对于车间外的世界来说,只是一个普通的夜晚。
但对于这间亮着孤灯的车间里的四个人来说,却无比漫长。
林钧吃完东西,靠在墙角闭目养神,似乎睡着了。
而陈工、苏晚晴和另外两名技术员,则围着那块黑板,小声地讨论、争辩,时而摇头,时而恍然大悟。
那块黑板,仿佛为他们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苏晚晴更是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小本子,拼命地把上面的公式抄录下来,如获至宝。
“时间到了!”
凌晨两点,林钧准时睁开了眼睛,眼神清亮,没有一丝睡意。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沉浸在公式海洋里的三人浑身一震。
“取出来,放在石棉板上,自然冷却。”林钧下达了新的指令。
滚烫的主轴被再次取出,这一次,它的表面呈现出一种均匀的、带着金属光泽的淡蓝色。
那是一种经过完美热处理后,才会出现的颜色。
“现在怎么办?”陈工主动开口问道,语气已经完全变成了请教。
“等。”林钧只说了一个字,“等它完全冷却到室温,大概需要三个小时。然后,就是最后一步,精加工。”
又是漫长的等待。
凌晨五点,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主轴终于彻底冷却了下来。
“把它装上那台闲置的车床。”林钧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l,
“陈工,麻烦你来操作,对断面进行精加工。记住,进刀量要小,转速不能太快。”
陈工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走上了操作台。
他毕竟是厂里技术最好的老师傅之一,虽然心里紧张,但手上功夫还是很稳的。
车刀轻轻地贴上主轴的断面,随着机器的转动,一层层比纸还薄的铁屑被缓缓地削了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如果内部还有巨大的残余应力,那么在车刀的切削力作用下,主轴很可能会瞬间崩裂!
一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车床平稳地运转着,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
断裂面被重新加工得光洁如新。
“停机!”林钧喊道。
陈工关掉机器,手心里全是汗。
林钧拿起千分尺和杠杆百分表,开始进行最后的精度检测。
这是最关键的一步,决定了这根主轴是奇迹,还是废铁。
他的动作不快,但异常稳健。
苏晚晴和另外两名技术员紧张地围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径向跳动……”林钧的目光在百分表的表盘上移动着,一格,代表001毫米。
指针,稳稳地停在了一个微小的数值上。
“0003毫米。”
“轴向跳动……0005毫米。”
“通轴度……合格。”
当林钧报出最后一个数据时,他抬起头,看向已经呆若木鸡的陈工和苏晚晴,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幸不辱命。这根铁棍,活了。”
车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陈工看着百分表上那几乎纹丝不动的指针,身l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这不是数据,这是神话!
用一个焦炭炉,一个保温箱,一把铁锤,竟然修复了一根报废的高精度主轴,而且精度比出厂时还要高!
“奇迹……这真是个奇迹……”他喃喃自语。
苏晚晴捂住了自已的嘴,眼中异彩连连。
她看着那个浑身油污,一脸疲惫,却站得笔直的年轻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红星厂,要变天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车间高大的窗户,照了进来,给冰冷的机器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一夜未眠的几人,脸上都带着疲惫,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快!把它装回原来的机床上!”陈工像是年轻了二十岁,亲自指挥着,声音洪亮。他现在对林钧是彻底服了,心里再没有半点疙瘩。
就在他们忙得热火朝天的时侯,车间的大门被推开了。
王援朝厂长和副厂长李明福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王援朝一脸凝重,显然也是一夜没睡好。
而李明福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厂里的中层干部,一副准备来“验收成果”的架势。
“怎么样了?”王援朝大步走过来,开门见山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