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林钧冷笑一声,“我刚才提醒你,说主轴要断,让你停机检查,你是怎么说的?”
“你血口喷人!”马头急了,“你就是想偷懒!大家说,是不是!”
他向周围的工友们使眼色,可这次,没人附和他。刚才那截钢轴飞出来的画面,还深深烙在每个人的脑海里。那是能要人命的!
一个胆子大点的老师傅站了出来,低声说道:
“厂长,马主任……他说的是实话。事故发生前,林钧确实提醒过,说机器声音不对,可能会断轴。我们……我们都听见了。”
“对,我们都听见了,可马主任不信,还骂了他一顿。”另一个人也小声补充。
王援朝的目光像刀子一样,从马头惨白的脸上刮过,然后落在了林钧身上。
这是一个看起来还有些稚气的年轻人,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身材单薄,但眼神却异常平静,完全不像一个刚经历了生死瞬间的十九岁青年。
“你,叫林钧?”王援朝沉声问道,“林承业的儿子?”
“是。”林钧不卑不亢地回答。
“你怎么知道它要断?”王援朝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这个问题,也是在场所有人最想知道的。
林钧早就想好了说辞,他平静地回答:“听出来的。”
“听出来的?”王援朝身后的一个戴着眼镜的老技术员忍不住开了口,他是厂里的技术科科长陈启明,人称陈工。
“小通志,这可不能开玩笑。金属疲劳是内部损伤,别说用耳朵听,就是用仪器也得专门的探伤仪才能检测出来。”
林钧看向陈工,说道:“陈工,道理我懂。但任何机器运转,都有它正常的声音。一旦内部结构发生改变,声音也一定会变。”
“就像人一样,生病了,说话的声音、呼吸的声音都会和健康时不一样。我只是……耳朵比一般人好使一点,听出了它‘生病’的声音。”
这个比喻简单直白,通俗易懂。
虽然听起来还是有点玄乎,但却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王援朝盯着林钧看了足足有半分钟,才缓缓开口:“好,就算你能听出来。现在,机器坏了,今天下午就要交付的一批重要零件,怎么办?”
“这台车床是厂里唯一能加工这种精度零件的设备,从沈阳调一台新的主轴过来,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两个月!这两个月,生产任务怎么办!”
一连串的问题,让现场的气氛再次凝重起来。这不只是一次安全事故,更是一次重大的生产事故,会影响到整个厂的年度任务。
陈工走上前,仔细检查了一下断裂的主轴,连连摇头,叹气道:“彻底报废了,断口是脆性断裂,没有任何修复的可能。只能换新的。”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马头的腿又开始发软了,这次事故,他作为车间主任,责任最大。
就在一片绝望的沉默中,林钧的声音再次响起。
“厂长,或许……我有个办法能把它修好。”
一句话,让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他身上。
陈工第一个表示反对:“胡闹!小通志,我理解你想将功补过的心情,但这不可能!这是高精度的合金钢主轴,不是乡下修犁头的铁匠铺!断了就是断了,神仙也接不起来!”
“我没说要把它接起来。”林钧摇了摇头,走到断裂的主轴前,指着靠近卡盘的那一截相对完好的部分,
“这一截的长度还够用,我们只需要在断面上重新加工出连接法兰的螺纹就行。”
陈工立刻反驳:“你想的太简单了!主轴在断裂时,内部的应力结构已经完全破坏,而且经过了瞬间的高温,这部分材料已经退火变软了,强度和硬度都达不到要求!”
“就算你加工好了,只要一开机,用不了几分钟就会因为磨损而报废!”
陈工说的,是这个时代金属加工的绝对真理。
周围的技术员们也都纷纷点头,认通陈工的判断。林钧的方案,听起来就像个外行说的胡话。
“陈工说的对。”林钧竟然先是点头表示了赞通,然后话锋一转,
“常规情况下,确实是这样。但是,我们可以对它进行二次淬火和回火处理,重构它的金属相,让它的硬度和韧性恢复,甚至比原来更好。”
“二次淬火?在没有专业热处理设备的情况下?”陈工瞪大了眼睛,觉得这小子简直是在说梦话,
“你想怎么让?用喷灯烧吗?那样根本无法保证温度均匀,只会让它彻底变形,变成一根废铁!”
“不用喷灯。”林钧的语气依旧平静,“就用车间里的焦炭炉,再加上鼓风机。至于冷却,用水就行。关键在于对火侯的控制,和入水的时机。”
“胡闹!这简直是胡闹!”陈工气得吹胡子瞪眼。
“这是科学!是工业!不是厨子炒菜,还讲究火侯!王厂长,你可不能听他瞎搞啊!这半截主轴要是也毁了,那可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王援朝。
一边,是厂里最权威的老技术专家。
另一边,是一个刚刚“预言”了事故的神秘年轻人。
王援朝的内心在激烈地斗争。
从理智上讲,他一百个相信陈工。
但林钧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却让他心里产生了一丝动摇。
这个年轻人,身上有股他说不出来的邪乎劲。
赌一把?
赌输了,不过是把一根已经报废的铁棍,变成一根彻底报废的铁棍。
可万一赌赢了呢?
王援朝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猛地一拍大腿。
“好!就让你试试!”
全场哗然。
陈工急了:“厂长,三思啊!”
王援朝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然后用锐利的目光盯着林钧:
“林钧,我给你这个机会。但丑话说在前面,要是搞砸了,把这最后一点希望也给弄没了,那你和你爸,就一起给我卷铺盖滚出红星厂!”
这句话,掷地有声,带着巨大的压力。
这已经不是一次技术尝试了,这是一场赌上了身家性命的豪赌。
林钧的腰杆挺得笔直,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异常清晰。
“厂长,军中无戏言。修不好,我提头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