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冬。
红星机械厂,二号车间。
冰冷的铁疙瘩冻得手生疼。
林钧哈了口气,白雾瞬间在眼前凝结,又迅速散开。他搓了搓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继续推动着车床的摇把。
这是他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三天。
脑子里乱糟糟的,跟眼前这间充记机油味、只有单调轰鸣声的七十年代车间格格不入。
“嘿!新来的,磨蹭什么呢!还想不想吃饭了?”
车间主任马奎,外号马头,双手叉腰,唾沫星子喷了林钧一脸。
林钧没吭声,只是默默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他现在是红星军工厂的一名学徒工,父亲是“有问题”的工程师,被下放来看管仓库,他也因此被从技术科的苗子名单里剔除,扔到了这最苦最累的一车间。
“妈的,跟你说话呢,哑巴了?”马头见他不出声,更加来劲了,
“别以为你爸以前是工程师就了不起,现在他就是个看仓库的!你,就是个臭劳改的!给我手脚麻利点!”
周围的工友们都低着头干活,没人敢往这边看。在这个年代,跟“问题人员”沾上边,没一点好处。
林钧依旧没说话,他只是停下了手里的活,侧过耳朵,把头贴近了轰鸣作响的老旧车床。
马头愣了一下,随即破口大骂:“你干什么?想偷懒是不是?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主任,这车床不对劲。”林钧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车间里却异常清晰。
“不对劲?我他妈看你才不对劲!”马头骂道。
“这台‘沈一机’是厂里的老功臣了,我当学徒的时侯它就在这儿,比你爹的资历都老!你说它不对劲?”
林钧没理会他,手指在车床冰冷的外壳上轻轻敲了敲,然后闭上眼睛,仔细倾听着内部传来的声音。
在前世,他是最顶级的导弹总工程师,对机械的理解已经深入骨髓。
任何一丝不协调的震动,任何一点不该出现的杂音,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这台车床病了,病得很重。
“声音不对,”林钧站直身子,看着马头,语气十分肯定,
“主轴的金属疲劳已经到了极限,里面的晶l结构应该已经出现细微裂纹了。再这么高强度干下去,不出半小时,准得断。”
马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你听听,你们都听听!”
“一个刚来三天的毛头小子,说他能听出金属里面有裂纹!你怎么不说你能听出铁疙瘩什么时侯想娶媳妇啊?”
周围传来一阵压抑的低笑声。
“你小子,我看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想找借口偷懒!”马头脸色一沉,指着林钧的鼻子,
“我告诉你,今天这批活干不完,谁也别想下班!你要是再妖言惑众,我就把你扔去扫厕所!”
林钧皱了皱眉,不再争辩。
他知道,跟这种人多说无益。他只是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站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
他的这个举动,在马头看来,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和示威。
“你还敢躲?你给我过来!”马头气急败坏地吼道。
就在这时,车床内部的轰鸣声突然变得尖锐起来,像是指甲划过玻璃,刺得人耳膜生疼。
“不好!”林钧瞳孔一缩。
他话音未落,只听“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紧接着就是“砰”的一声爆响!
车床的主轴驱动杆在高速旋转中,猛地从中断裂!
半截带着巨大动能的钢轴,如通炮弹一般,擦着马头刚才站立的位置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后面的墙壁上,撞出一个大坑,砖石四溅!
“啊——!”
车间里顿时乱成一团,尖叫声,惊呼声响成一片。
马头双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他只要再往前站半步,现在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飞溅的零件和火星四处迸射,整台车床因为失去了平衡,开始剧烈地抖动,仿佛一头失控的钢铁巨兽,随时可能散架。
“快!快拉电闸!”有人声嘶力竭地喊道。
但控制电闸的开关箱在车床的另一头,中间隔着那台疯狂抖动的机器,没人敢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猛地窜了出去。
是林钧!
他动作敏捷,在混乱中精准地判断出一条安全的路线,绕过飞溅的零件,几个箭步就冲到了墙边。
他没有去拉那个需要反应时间的总电闸,而是直接一脚踹在车床的紧急制动踏板上!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整台机器猛地一震,在巨大的惯性下又挣扎了几下,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车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机器旁的林钧,那个刚才还在被马头当成笑话的年轻人。
浓烈的焦糊味弥漫在空气中。
过了好半天,才有人结结巴巴地开口:“断……真的断了……”
“我的天……刚才太险了……”
“那小子……他怎么知道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钧身上,充记了震惊、不解和一丝敬畏。
瘫坐在地上的马头,也抬起头,呆滞地看着林钧,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车间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一个洪亮而充记威严的声音传来。
厂长王援朝带着几名干部和技术员,脸色铁青地冲了进来。
“王厂长!”
“厂长来了!”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王援朝大步流星地走到报废的车床前,看着那断裂的主轴和墙上的大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援朝的声音不大,车间里鸦雀无声。
瘫在地上的马头一个激灵,连滚爬地站起来,指着林钧,恶人先告状:
“厂长!是他!都怪这个林钧!他不好好干活,在这里妖言惑众,影响了大家操作,才出的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