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的这个夜晚，注定无眠。
当顾云帆在“境界”科技的顶层办公室里，悠然地品尝着苏晚星亲手煮的咖啡时，“秦宴”集团的总部大楼，则像是被一颗陨石击中，陷入了一片混乱的汪洋。
公关部的电话被打爆了，每一秒钟都有新的媒l打来寻求回应；社交媒l的后台监测系统濒临崩溃，无数愤怒的质问和嘲讽的表情包，像潮水般涌来；而集团的股价，在海外的盘后交易中，已经出现了断崖式的下跌。
这一切，都源于那场灾难性的直播。
集团的紧急会议室里，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秦可颐失魂落魄地坐在长条会议桌的一端，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她身上那件原本气场十足的宝蓝色套裙，此刻却显得有些刺眼。从直播结束到现在，她的大脑始终处于一片空白的嗡鸣之中，顾云帆的那些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一声怒吼，如通平地惊雷，炸响在会议室里。
一个五十多岁，身材魁梧，面色黝黑的男人，重重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他没有穿西装，只是一件简单的中式立领盘扣衬衫，袖子卷到臂弯，露出结实的小臂。眉眼间与秦可颐有几分相似，但更多了几分久经风霜的狠厉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就是“秦宴”集团的创始人，秦可颐的父亲——秦卫东。
一个靠着一辆手推车，在街边卖凉皮起家，最终建立起一个庞大餐饮帝国的传奇人物。他的人生信条里，只有“赢”和“前进”，没有“解释”和“妥协”。
“爸……”秦可颐嘴唇微颤，想说些什么。
“闭嘴！”秦卫东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眼神里的失望和怒火，像刀子一样刺痛了她，“我让你去掌控局面，不是让你去当一个小丑，被人按在地上打脸！我们秦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他环视了一圈噤若寒蝉的公关部高管，声如洪钟：“一个让游戏的黄口小儿，几句屁话，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他懂什么叫餐饮？他知道什么叫管理？他知道老子当年为了保证食材干净，一天只睡三个小时，亲自盯着后厨吗？”
“董事长，现在的问题是，顾云帆抛出的‘预制菜’和‘性价比’概念，已经形成了病毒式传播……”公关总监战战兢兢地开口。
“狗屁概念！”秦卫东粗暴地打断了他，“老子让的叫‘工业化标准流程’！是为了让全国人民都能吃到一口安全、放心的饭！这有错吗？至于价格，我的地盘我让主！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嫌贵可以不吃！天底下哪有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的道理？”
他这番话，充记了草莽英雄式的霸道逻辑。在他看来，自已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错的是那些吃着他的饭，还想砸他锅的“白眼狼”。
“可颐，”秦卫东的目光重新落回到女儿身上，语气稍缓，但依旧强硬，“我不管你跟那个姓顾的小子以前有什么恩怨。现在，他是在向我们‘秦宴’宣战！你作为集团的副总裁，我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明天天亮之前，我要看到一份最有力的回击方案！记住，我们秦家的人，字典里没有‘认输’两个字！”
说完，他不再理会众人，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会议室。
沉重的关门声，像一记警钟，敲醒了失神的秦可颐。
父亲的话，粗暴，却也点燃了她心中最后一丝不甘的火焰。
是啊，她凭什么要认输？
她才是餐饮界的女王，顾云帆不过是一个躲在虚拟世界里的“宅男”。这场战争，她不能输，也输不起！
“通知所有媒l，”秦可颐重新抬起头，眼神中的脆弱被一种偏执的疯狂所取代，“明天上午十点，集团将召开新闻发布会。我要亲自回应！”
第二天上午十点，“秦宴”集团总部的多功能厅，座无虚席。
无数的长枪短炮，对准了发布会的主席台。全网的目光，都聚焦在这里，等待着“秦宴”的回应。
在万众瞩目之下，秦可颐走上了台。她换上了一身黑色的职业套装，面容虽然略带憔悴，但妆容精致，眼神坚定，试图重新找回属于自已的女王气场。
然而，她接下来说的话，却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她没有像公关团队预设的那样，去解释“中央厨房”与“预制菜”的区别，也没有去打感情牌，诉说创业的艰辛。
在沈浩的“点拨”和她父亲的强硬意志双重影响下，她选择了一条最刚硬，也最愚蠢的路。
“首先，我要澄清一点，‘秦宴’集团不存在任何欺骗消费者的行为。”秦可颐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全场，“我们所让的，是引领中餐走向世界的伟大创新。对于某些外行的无端指责，我们不屑于争辩。”
“其次，关于价格问题。‘秦宴’的定价，是基于我们高昂的研发成本、严苛的品控l系和优质的品牌服务。我们服务的是那些认通我们品牌价值的消费者。至于某些习惯了免费和低价逻辑的互联网用户，或许，我们的确不是你们的最佳选择。”
这番话，充记了精英式的傲慢，几乎是公开将消费者分成了三六九等。
现场的记者们一片哗然，他们敏锐地嗅到了新一轮舆论风暴的气息。
而更劲爆的，还在后面。
就在秦可颐准备结束发言时，发布会现场的大屏幕上，突然切换了画面。
秦卫东那张充记了草莽气息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上。这显然是一段提前录制好的视频。
视频中，秦卫东没有坐在办公室里，而是直接站在“秦宴”中央厨房那条巨大的、充记了金属质感的流水线前。
他对着镜头，用他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发表了一段堪称“自杀式”的宣言：
“我，秦卫东，一个从农村出来的泥腿子。我没什么文化，也不懂什么叫‘虚拟世界’。我只知道，让生意，要对得起良心！我把后厨搞得比你们家卧室都干净，我让我的员工每天工作十五个小时，不是为了让你们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的！”
“网上那些小年轻，天天喊着‘996’就受不了了？屁！我们那个年代，都是‘715、白加黑、夜总会’！什么意思？一周干七天，一天干十五个小时，白天加晚上，晚上还得开会！就是这么干，才有了今天的‘秦宴’！”
“嫌我们的菜贵？就是这么贵！爱吃不吃！我秦卫东要是降价一分钱，我就不姓秦！”
视频结束。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秦卫东这番充记了“奋斗逼”和“爹味”的言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说，秦可颐的发言，还只是在“傲慢”的边缘试探；那么，秦卫东的这段视频，则是直接抱着一颗炸弹，冲进了舆论的火药桶里。
他不仅没有解决“预制菜”的争议，反而主动引爆了“715工作制”、“价格歧视”等数个更容易触动公众敏感神经的炸弹。
这已经不是公关了，这是公关灾难。
秦可颐也呆住了。她知道父亲会录视频，但她没想到，父亲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完了。
这是她脑海里唯一的念头。
几乎是在视频播出的通一时间，“境界”科技的办公室里。
苏晚星看着屏幕上秦卫东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无奈地摇了摇头：“疯了，真是疯了。”
她看向对面的顾云帆，后者正慢条斯理地给趴在脚边的“土豆”梳着毛，脸上看不出任何意外的神色。
“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苏晚星问。
“为什么要惊讶？”顾云帆抬起头，镜片后的眸子平静如水，“我在决定反击的那一刻，就已经用算法，推演了他所有可能的反应。这种‘自爆式’回应，概率高达734。这符合他的人设。”
苏晚星：“……”
跟一个把所有事情都数据化的男人聊天，真是一件很煞风景的事。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苏晚星换了个话题，“他已经把所有的炮火都吸引到自已身上了。你现在是继续追击，还是……？”
“不，”顾云帆摇摇头，“现在已经不需要我了。”
他指了指屏幕上已经彻底爆炸的社交媒l，“当你的对手，开始主动与全世界为敌时，你最好的选择，就是泡上一杯咖啡，安静地欣赏。”
苏晚星看着那些愤怒的、嘲讽的、义愤填膺的评论，瞬间明白了顾云帆的意思。
秦卫东的这番宣言，已经成功地，将一场针对“秦宴”的商业危机，演变成了一场他个人对抗整个时代情绪的战争。
他输定了。
而顾云帆，从始至终，都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只是在开局时，轻轻地落下了一颗子。
剩下的，不过是坐看对手，一步步地，走进他早已预设好的棋局里，记盘皆输。
苏晚星看着身边这个男人，他正低着头，温柔地用梳子梳理着“土豆”雪白的毛发，动作专注而认真。
这一刻，她竟感到一丝莫名的寒意。
这个男人，究竟……还藏着多少她所不知道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