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平平无奇的黑色轿车,正平稳地驶离浣花溪。
车内后座,莱茵哈特摘下了眼镜,用一块丝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镜片。
他脸上那份紧绷的职业性微笑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带疲惫的放松。
他随手在空气中一抹,一道刚刚还在播放着数据的悬浮光幕,无声地消散了。
光幕的最后一帧,定格在一份极其简短的档案上——【昆仑一队,代号:望】。
“我在第一句话里,给他上了一道小小的【枷锁】,希望能让我们的谈话更坦诚一些。”他对着镜片哈了口气,继续擦拭,“但那位望队长,似乎比这份平平无奇的档案,要有趣得多。”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什么棘手的事情。
“毕竟,就连普罗米修斯的情报网络,也只能确认该隐阁下沉睡于大炎境内。他失控进程提速后,我们花了无数资源,都没能锁定那个不断漂移的坐标。”
莱茵哈特重新看向镜片,眼神里多了一丝凝重。
“他不仅找到了,还处理得这么干净……难怪,昆仑一队的队长,会是他。”
卡西安依旧如雕塑般静坐,闭目养神,仿佛没有听见。
莱茵哈特也不在意,自顾自地问道:“刚才,关于加速成因的调查结论,天平称量出了什么?”
一直闭目养神的卡西安,这时睁开了双眼。
“没有检测到任何虚假的扰动。”
莱茵哈特擦拭镜片的动作停了下来。
车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只有引擎在平稳地轰鸣。
许久,他轻笑了一声,重新戴上眼镜,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竹林。
“原来如此……”
他靠在椅背上,整个人彻底松弛下来,嘴角勾起了一丝玩味的笑意:“好一招以退为进。”
他转过头看向卡西安,像是在赞许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他根本不是在回答问题。他是用一份‘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的空白报告,反过来将了我们一军,想看看我们对那个藏在暗处的幽灵,是不是也一样一无所知。”
莱茵哈特发出一声自嘲的轻笑,“可惜,关于这个幽灵,我们的情报库里也是一片空白。”
“看来,这次真的只能当让公费度假了。”他偏过头,看了一眼身旁不为所动的通伴,调侃道,“你也别老是拉着这么一张死人脸,卡西安。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我们应该庆幸。”
卡西安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流动的光。
“庆幸?”他反问了一句,声音平淡得听不出情绪,“莱茵哈特,风平浪静的大海里,小鱼永远没有机会浮上水面。”
他的拇指,再一次下意识地,死死掐住了食指的第一节指骨,力道之大,让指节微微发白。
莱茵哈特瞥了他一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但愿这次浑水摸鱼,你不会被淹死,卡西安。”
雅间内,先前因莱茵哈特而带来的紧绷感,正随着袅袅升起的茶香缓缓散去。
江临沉默地收拾着茶盘上那套已经凉透的茶具,动作不疾不徐。
陈千语长舒了一口气,让自已整个人慵懒地陷进了椅背,她将穿着黑色长筒马丁靴的双腿交叠,随意地搭在了紫砂茶盘的边缘。
包裹在肉色丝袜下的修长腿部线条,与古朴的茶具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反差。
“啧,那个莱因哈特演得真够累的。”她晃了晃脚尖,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你的演技也没好到哪儿去。”江临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我至少三次看到你快睡着了。”
“那可不是演的。”陈千语打了个哈欠。
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青鸾走了进来,她没急着说话,只是微微皱着眉,目光在空荡荡的客座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江临身上。
“怎么啦,青鸾?”陈千语晃了晃搭在茶盘边缘的脚尖,声音里带着点笑意,“闻到那只金毛狐狸没洗澡的味道了?”
“不。”青鸾走到桌边,摇了摇头,“是一种更干净的味道。在他们到这儿之前,应该待过一个‘绝对无菌’的环境。签名很像顶级生物实验室的隔离舱。”
江临原本正准备收拾茶具的手停了下来。
“卡西安,”他头也没抬,像是在自言自语,“他比莱茵哈特早入境三个小时。”
“一个在明处装模作样,一个在暗地里鬼鬼祟祟……”陈千语“啧”了一声,把脚从茶盘上拿了下来,伸了个懒腰,整个人陷进椅子里,“再加上一个连影子都抓不住的‘幽灵’……哎,江临,你说这盘棋下得累不累?”
江临没有回答她。他站起身,走到敞开的雕花木窗边,看着外面潺潺的溪水和摇曳的竹影。风穿过竹林,带着细碎的沙沙声吹进雅间。
“我就是因为这个,才选择对莱茵哈特说实话的。”他的声音混在风声里,显得很平静,“一屋子都是骗子和鬼,有时侯,说真话才是最快的刀。”
“可那个‘幽灵’到底想干什么?”青鸾看着江临的背影,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加速该隐失控,对谁都没好处。最后留下的那道【裂痕】,代价要全世界一起担。我看不到谁能从这里面捞到好处。”
“或许……”陈千语拿起一只空茶杯,在指尖慢慢转着,“它根本就没想过要捞好处。我们总想给敌人找个理由——钱、权、或者报仇。但万一……它就是个纯粹的疯子,就喜欢看这世界一点点滑向深渊呢?”
“审判派?”青鸾下意识地问。
“不像。”江临摇了摇头,他依旧看着窗外,“审判派那些高层,嘴上喊着末日,心里比谁都怕这船真沉了。至于那些真疯的信徒,又没本事布这么大的局。”
这个话题又绕回了死胡通。雅间里只剩下窗外连绵的竹涛声。
过了好一会儿,江临才从窗边转过身,重新看向她们。
“杨晋他们……怎么样了?”
“杨晋稳定了,就是……医疗部快关不住他了。”青鸾的语气稍微松弛了一点,“刚交了第三份出院申请,理由是‘病床影响肌肉生长’。”
陈千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气氛也缓和了些:“那大猩猩,下次干脆把他焊在承重墙上好了。”
但这轻松没持续多久。青鸾看着江临,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声音也沉了下去。
“陆沉……问题很严重。”
陈千语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
“我路过他病房的时侯,”青鸾的声音很轻,“他把自已关在里面,就那么看着自已的手发呆。我站了有一个小时,他就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他的信念动摇了……那把枪,【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