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男人像一尊沉默的雕像,身形高大,将门外的夜色与屋内的昏黄彻底隔绝。
陆承屹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他的目光落在窗边那个纤细的身影上,看着她捏着针,灵巧地在衣料上穿梭。那双手,白皙、柔软,怎么也无法和司令员口中那个能攻破老狐狸心理防线的“民间高手”联系起来。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针尖穿过布料的细微声响。
沈清禾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门口多了一个人。
她专注地缝完最后一针,用牙齿轻轻咬断了线头,然后将补好的地方抚平,举到灯下仔细看了看,确认那小小的破洞已经被平整的针脚完美覆盖。
做完这一切,她才不紧不慢地将针线收进旁边的小竹篮里,站起身,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腰肢。
然后,她转过身,面向门口的陆承屹。
“回来了?”
她的声音和这屋子里的灯光一样,温温柔柔的,仿佛他不是刚刚从一场风暴中心归来,只是寻常下班回家。
陆承屹喉结滚动了一下,一个“嗯”字卡在喉咙里,没能发出来。
“吃饭了吗?”沈清禾又问,一边说一边解下身上的围裙,随手搭在椅背上,“厨房还有点剩饭,你要是饿了,我给你下碗鸡蛋面?”
她一句接一句,全是关乎吃喝的琐事,每一个字都精准地避开了他心里那场翻江倒海的风暴。
陆承屹终于迈开脚步,走了进来。
军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步步,都像踩在他的心口上。
他走到她面前,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小方桌。
他比她高出太多,垂眼看她时,投下的阴影几乎能将她完全笼罩。
“西山营地。”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又生硬,像两块石头在摩擦。
沈清禾抬眼看他,那双水润的眼眸里,映着灯光,也映着他紧绷的脸。
她眨了眨眼,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西山营地?那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没听过。”
陆承屹的胸膛起伏了一下。
他看着她那张写满“无辜”的脸,看着她那双清澈见底,仿佛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眼睛。
“编外顾问。”他又吐出四个字,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
“顾问?”沈清禾笑了,那笑容清浅,却带着一丝狡黠,“陆营长,你是不是在外面听岔了呀?我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家庭妇女,你看,”她拿起那件刚补好的衬衫,在他面前晃了晃,“我只会做做饭,缝缝补补,当个好看的‘花瓶’,哪里会当什么顾问。”
她又提“花瓶”两个字。
可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再配上她现在这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模样,听在陆承“屹耳朵里,简直就是最直接的挑衅。
“沈清禾!”
他忍无可忍,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股逼人的压迫感,双手撑在了她身后的窗台上,将她整个人困在了他与窗户之间。
“别跟我装傻。”他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愠怒和一丝挫败。
沈清禾却没有被他吓到。
她不退反进,仰着脸看他,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哎呀,”她伸出一根白皙的手指,轻轻点在了他军装最上面那颗冰凉的铜扣上,“首长好凶哦。”
她的指尖带着一丝温热,顺着那排扣子,缓缓向下滑。
动作轻佻,眼神却无辜。
“你”陆承屹的呼吸一滞。
他感觉到她的指尖,像一片羽毛,带着一股细微的电流,从他的胸膛一路划过。所到之处,他笔挺的军装布料下,肌肉都不受控制地绷紧了。
“首长这是想干什么呀?”她的声音更软了,带着一点点上扬的尾音,“是觉得我刚才衣服没补好,要亲自检查吗?”
她的视线坦荡荡地落在他结实的胸膛和肩膀上,毫不掩饰地打量着。
陆承屹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发烫。
他想抓住她那只作乱的手,却又觉得碰哪里都不对。他想后退,可身后是桌子,他根本无路可退。
这个女人,总有办法让他所有的气势和质问,都变成一拳打在棉花上,最后还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他猛地站直身体,像是要用这种方式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司令员说,”他几乎是咬着牙,把最后的底牌抛了出来,“这次的军功章,有你的一半!该给的奖励,一分都不会少!”
他想,钱和荣誉,总该能让她露出真实的面目了吧?
办公室里,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
沈清禾那只还在他身上游走的手指,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那双水润的眼眸里,不再是戏谑和狡黠,而是一种陆承屹从未见过的,明亮又专注的光。
她就那么看了他几秒钟。
然后,她笑了。
不是那种逗弄他的笑,也不是客气的假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像月光下悄然绽放的昙花一样的笑。
她忽然踮起脚尖,凑到他的耳边。
温热的呼吸,伴随着她身上好闻的皂角香气,一同洒在他的耳廓上,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听见她用一种极轻,却又无比清晰,足够钻进他心底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不要军功章,也不要奖励。”
“陆承屹,”
“我的奖励你人回来,准时回家吃饭,就是最好的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