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委办公室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的冰块。
宋琳脸上的得意笑容,就像一张劣质的假面,在一瞬间出现了无数道裂痕,摇摇欲坠。
编外顾问?
司令员特批的?
这几个字,像一把无形的巨锤,将她所有的算计和狂喜,砸得粉碎。
周镇海司令员根本没给她反应的时间,他那蒲扇般的大手依旧重重地按在陆承屹的肩膀上,声音洪亮。“我看了你的申请报告,对于这种混迹在三教九流里的老油条,常规审讯手段效果甚微,就需要用一些非常规的、更接地气的法子去攻破他的心理防线。你提议启用这位‘民间高手’,思路非常对!”
他锐利的目光扫向办公桌,声如洪钟:“所以我特事特办,批了!现在看来,效果斐然!”
周镇海的视线,终于落在了僵在一旁的宋卫国身上,但话依旧是对着陆承屹说的:“小陆,这次你们营立了大功,军区会给你们记功!至于那位顾问同志,你也替我转达谢意,告诉她,军功章有她的一半!该有的奖励,一分都不会少!”
“是!保证完成任务!”陆承屹立正敬礼,声音清晰有力。
这番对话,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宋琳和宋卫国的脸上。
尤其是宋卫国,他的脸色从煞白转为铁青,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意识到,自己被女儿当枪使,差点就冤枉了一位大功臣,还是在司令员眼皮子底下!
他猛地转头,看向自己那不成器的女儿,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宋琳!”
宋琳被这一声吼,吓得浑身一哆嗦。
“谁给你的胆子,捕风捉影,造谣污蔑战斗英雄?!”宋卫国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她的鼻子上,“军属之间道听途说的事情,你也敢拿到政委办公室来当证据?我看你就是思想出了问题!纪律性太差!”
宋琳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还愣着干什么!”宋卫过气得胸膛起伏,“滚出去!给我写一份三千字的深刻检讨!好好反省一下你这种无组织无纪律、公报私仇的行为!写不完不许吃饭!”
他这是在当着司令员的面,彻底与女儿划清界限,表明自己的立场。
宋琳的脸,刹那间血色尽褪。
她知道,自己完了。
今天这件事,让她在整个大院,在司令员和父亲面前,都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再也撑不住,捂着脸,哭着从办公室里冲了出去。
周镇海像是没看见这场闹剧,他对陆承屹摆了摆手:“行了,去忙吧。后续的收尾工作做好。”
“是,司令员。”
陆承屹再次敬礼,转身,迈开长腿。
他从办公室门口那个正抱着自己哭得发抖的身影旁走过,脚步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眼神甚至没有半分偏移。
他就那么径直地走了过去,仿佛那里站着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一块碍事的石头。
吉普车在夜色中行驶,车厢里一片寂静。
陆承屹握着方向盘,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司令员的话,政委的怒斥,还有宋琳的哭声。
而这一切风暴的中心,都指向同一个人。
那个此刻应该在家,可能正在看书,或者又在琢磨什么新菜式的女人。
他一直以为,他能看透她。
起初,以为她是个图谋不轨的漂亮花瓶。
后来,他发现她是一株带刺的、会咬人的野蔷薇。
再后来,他觉得她是个深不可测的谜题,用那些他不屑一顾的鸡毛蒜皮,就能织成一张天罗地网。
可今天,司令员的一句“特批顾问”,让他所有的认知,再次被全部推翻。
她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面目?
车子停在了家属院的小楼下。
陆承屹熄了火,坐在驾驶位上,许久没有动。
他打开车门,脚步有些沉重地走上楼梯,掏出钥匙。
“咔哒。”
门开了。
屋内,一盏昏黄的台灯亮着,驱散了角落的黑暗。
预想中那个看书或是发呆的女人,并不在桌边。
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沈清禾正坐在窗边的小马扎上,身上还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碎花围裙。她低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从耳畔滑落,神情专注。
她的手里,拿着的不是书,而是他的一件旧军衬。
衬衫的袖口磨破了一个小洞,而她正捏着一根细细的针,一针一线,极其耐心地缝补着。
灯光勾勒着她纤细的侧影,那平日里总带着几分狡黠和戏谑的眉眼,此刻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无比宁静和温柔。
空气里,弥漫着晚饭后淡淡的饭菜香,和她身上好闻的皂角气味。
没有搅动风云的“顾问”,没有牙尖嘴利的“小恶魔”。
只有一个在等丈夫回家,并为他缝补衣裳的,他的妻子。
陆承屹就那么站在门口,手里还捏着冰凉的钥匙。
他看着那昏黄灯光下的一方小小天地,看着那个安静专注的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猛地攥住了。
他一步也挪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