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禾那个关于“废渣”和“烧穿的锅”的问题,让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没有人回答。
沈清禾也没等他们回答。她转过身,面向那块巨大的、空白的黑板。
“啪。”
粉笔落在黑板上,写下了一行最基础的能量转换公式。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立刻和身边的人低声交换了一个眼色,开口道:“王所长,这这是在给我们上基础物理课吗?”
另一人附和:“现在不是探讨理论的时候!”
然而,下一秒,沈清禾话锋一转。
“我们都知道,加热,能让物质里的微粒变得更活跃,四处乱撞。”她的声音不疾不徐,“但我们忽略了一点。”
她用粉笔在公式旁,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像一道波浪穿过了一堵墙。
“当能量高到一定程度,温度和压力达到一个极限值时,有些微粒,它就不再需要费力地‘撞开’障碍物了。”
沈清禾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最通俗的词。
“它们会直接穿过去。”
“什么?!”一名研究员立刻站了起来,激动地反驳,“沈同志,请你严谨一点!物质结构是客观存在的,怎么可能穿过去!这不科学!”
“简直是胡说八道!”
角落里,钱立群对身边的人冷哼一声:“我就说她是来捣乱的。”
王振山没有制止议论,只是对沈清禾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
沈清禾对周围的嘈杂充耳不闻。
“沙沙沙——”
粉笔在黑板上划过的声音,清脆而急促。
“那份三十年代的德文资料,之所以被当成废纸,是因为它描述的现象,在我们现有的条件下,无法复现。但它提到了一个关键的东西——催化剂。”
她转身,目光扫过全场。
“各位一直以为,催化剂的作用,是厨师。”
“错了。”
“它的真正作用,是一个调音师。它会释放一种特殊的‘波动’,让我们材料内部的结构,跟着一起‘振动’。就像一个歌唱家,能用声音,让一只水晶杯跟着共鸣。”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锐利。
“振动得恰到好处,材料的性能就能得到质的飞跃。可如果这个‘调音师’的音调没找准,或者我们的‘杯子’本身就有瑕疵呢?”
“结果就是——砰!”
她用粉笔在黑板上重重一点。
“在远没有达到它理论上的极限之前,就提前碎裂!”
整个会议室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推演,还在继续。黑板上的公式和图谱,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密集。一条条函数曲线,一个个结构模型,像一张正在被编织的、精密的大网,逐渐将他们所有的失败案例,都笼罩了进去。
就在这时,沈清禾突然停下了笔。
她转过身,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第一次,直直地看向了角落里的钱立群。
“钱工。”
她开口,点名道姓。
钱立群猛地一震,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
“在第三次实验中,为了强行提高材料的熔点和韧性,您在没有报备的情况下,加入了03的微量金属‘钛’,对吗?”
“你!!”钱立群的脸色瞬间变了,他失声喊道,“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王振山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转向钱立群,厉声质问:“钱工!回答我,有没有这件事?!”
钱立群嘴唇哆嗦着,在王所长和沈清禾的注视下,只能近乎本能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会议室里,所有知情的,不知情的专家,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清禾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她猛地转回身,拿起那截只剩下指甲盖大小的粉笔头,在黑板最后一块空白处,开始了风暴般的书写!
“沙沙沙沙沙——”
一长串令人眼花缭乱的计算过程,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
“‘钛’的加入,本身没有错。但在那个‘调音师’存在的环境里,它成了叛徒!它和催化剂的‘波动’,形成了致命的‘负协同效应’!它没有加固我们的‘杯子’,反而从内部,制造了无数肉眼看不见的微小裂痕!”
“所以——”
沈清禾的粉笔头,重重地点在了最后一串数字上。
她甚至没有转身,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
“它将崩溃的临界温度,从我们理论上预测的2100度,断崖式地,提前到了1850度!”
她话音刚落,一名昨晚就在现场的年轻研究员“霍”地站起,声音发颤地喊道:“1850度!没错!王所长,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台熔炉报废前,仪表盘上显示的最后一个数字,就是1850度!”
“砰。”
粉笔头,完成了它的使命,从她指尖滑落,断成了两截。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蹭——!”
一声刺耳的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钱立群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猛,差点被绊倒。
他跌跌撞撞地冲到黑板前,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黑板上那最后一串计算!
他浑身都在无法抑制地颤抖,嘴里发出不成调的,梦呓般的喃喃自语。
“原来是这样”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着黑板上的公式。
“是‘钛’是负协同把临界点提前了”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最后猛地回头,看向沈清禾,那张灰败的脸上,所有的血色瞬间褪尽。
他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