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鹃那双眼尖得像鹰,话也问得直接,像根针,精准地戳向那片刚被风吹过的、还残留着灼意的皮肤。
“哎哟,还有你这嘴是不是让戈壁滩的风给吹着了?怎么又红又有点肿呢?”
沈清禾的大脑出现了零点七秒的延迟。
这是继那个吻之后,第二次非正常的系统停摆。无数应对预案在脑中闪过:否认、转移话题、直接关门最终,她选择了一个最符合她当前人设、也最能有效终止无效信息探询的方案。
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只是转身从桌上那个装满螺丝钉和各种零件的铁盒子里,捏起一块昨晚磨牙剩下、晒得死硬的红薯干。
在王鹃好奇又带点探究的注视下,她将那块红薯干放进嘴里,用臼齿冷静地、一下一下地磨碎。清脆的“咔嚓”声在安静的工具房里格外清晰。
“过敏反应。”她咽下食物,指了指自己的嘴唇,语气平淡得像在宣读一份实验报告,“你没来之前,我正在进行一项关于食物脱水后,其内部大分子结构变化的非正式研究。初步结论是,脱水后的红薯干,其淀粉链结构发生改变,部分人群在唾液淀粉酶对其进行解析的过程中,可能会与口腔黏膜产生特异性结合,导致局部毛细血管通透性增强,组织胺非正常释放,从而引发急性接触性水肿。”
一长串话,不带半点磕绊,像机关枪似的吐出来。
王鹃瞪圆了眼睛,嘴巴半张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听着,听到最后,舌头都打了结。什么“大分子”、“唾液”、“组织胺”每一个字拆开她都认识,可连在一起,比政委念的社论还难懂。
她愣在原地,感觉自己跟这位沈技术员之间隔着的,怕不是一个戈被滩,而是一整个新世界。
沈清禾看她被这套组合拳彻底镇住,镜片后的目光依旧清冷,顺势下了逐客令:“我还有些演习数据需要整理,要用到傅里叶变换进行信号频谱分析。煤油灯的灯芯在墙角第三个木箱里,你自己找,我没时间。”
王鹃一个字也听不懂,但她听懂了“没时间”三个字。她如梦初醒,赶紧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哎哟,那你忙,你忙!我就是过来瞧瞧,不耽误你干正事!灯芯我改明儿再找!”
她提着那盏昏黄的煤油灯,几乎是落荒而逃,连门都忘了给带严实。一路往回走,嘴里还神神叨叨地念着:“组织胺啥玩意儿?吃个红薯干还能吃出学问来啧啧,文化人就是不一样,连嘴肿都肿得这么有道理”
风从门缝里灌进来,带着戈壁滩的冷意。
门“咔嗒”一声,被沈清禾自己关严了。
整个工具房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声。她背靠着冰冷的铁门,站了很久。然后,抬起手,指腹再次无意识地、极轻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那里没有红薯干的味道,只有另一个人残留的、霸道的温度和烈酒的味道。
她走到桌前,摊开那个宝贝似的笔记本,握着那支从陆承屹书房“借”来的钢笔,悬在纸上,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试图为昨晚的生理反应建立一个数学模型,输入变量:环境温度、空气湿度、酒精浓度、荷尔蒙水平可那个最关键的变量——“陆承屹”,却无法被任何已知公式量化。
这让她第一次对自己引以为傲的逻辑系统,产生了怀疑。
第二天,天刚擦亮,尖锐的哨子声就划破了三营驻地的宁静。
戈壁滩的清晨冷得像冰,风跟刀子似的,刮在人脸上生疼。战士们呵着白气,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骂骂咧咧地冲向操场。
陆承屹已经在了。
他一夜没睡,眼底布满了红血丝,脸色铁青。他没像往常一样站在队伍前训话,而是亲自下场,带着兵跑圈,那股不要命的劲头,比新兵蛋子还猛。
“快点!都他娘的没吃饭吗!跑起来!”他嘶吼着,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