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谁他娘的养鱼谁是孙子!”
沈清禾被安排在用几个弹药箱拼成的主桌上,身边是喝得满脸通红的政委李卫国,和一晚上没说几句话、只顾着黑着脸给她碗里夹肉的陆承屹。
她像这片喧嚣里一个冷静的孤岛,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面前的搪瓷碗里,羊肉堆成了小山,她却没怎么动,只捧着一杯晾温的白开水,安静地观察着眼前这群亢奋的、几乎要将夜幕吼破的男人们。
在她看来,这是一种由酒精催化、在特定环境下产生的集体性情绪释放,缺乏逻辑,但极具感染力。
“弟兄们!都他娘的给老子静一静!”政委李卫国端着个大海碗,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他喝高了,舌头都大了,“咱们三营,从全军区的笑话,变成了全军区的神话!这头功,是哪个的?”
“沈技术员——!”几百个糙汉子异口同声地吼道,声浪混着酒气,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李卫国满意地打了个酒嗝,端着碗走到两人面前,嘿嘿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功臣就在这儿!可光嘴上感谢,那是假把式!咱们的陆大营长,作为沈技术员的革命家属!”他故意把“家属”两个字咬得极重,“是不是得代表咱们全体指战员,拿出点实际行动来,好好地表示表示啊?”
这话像一勺热油泼进了滚水锅里,底下瞬间炸开了。
“对!营长,表示一个!”
“来个实在的!别跟个闷葫芦似的!”
“营长!跟嫂子喝个交杯酒!喝个交杯酒!”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
这个提议,比任何粗野的玩笑都更具那个年代特有的、带着郑重意味的浪漫,瞬间点燃了全场。战士们开始用饭盒、酒碗有节奏地敲着桌子,脚下用力地跺着沙地。
“交杯酒!交杯酒!交杯酒!”
声浪排山倒海般涌来。
沈清禾的眉头蹙了起来,她不习惯这种被众人聚焦的感觉,身体下意识地想往后靠,拉开一点距离。
手腕却猛地一紧。
一只滚烫的大手攥住了她,那手掌粗糙有力,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厚茧,和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
陆承屹站了起来,他身形高大,在火光下拉出一道极具压迫感的影子。他脸上泛着酒后的潮红,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里,翻涌着一股被架在火上烤的窘迫,和一丝近乎破釜沉舟的火焰。
他没理会周围的起哄,只是低头看着她,看着她清冷眼底一闪而过的抗拒。他攥着她的手腕,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像是在用这种方式传递某种决心。
政委立刻亲自倒了两满碗白酒,不由分说地塞了一碗到沈清禾手里,另一碗递给陆承屹,大着舌头笑道:“来来来!陆营长,沈技术员!这可是咱们三营全体将士的心意!是庆功酒,也是喜酒!这碗酒,你们必须得喝!”
冰凉的搪瓷碗硌着手指,碗里辛辣的液体在火光下晃动。
沈清禾的大脑在飞速运转陆承屹已经有了动作。他端着酒碗,手臂坚定地穿过她的臂弯,形成一个标准的交杯姿势。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那眼神里没有询问,只有命令,和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笨拙的恳求。
在几百道灼热目光的注视下,沈清禾第一次感觉自己的思维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她僵持了几秒,最终还是像个提线木偶,机械地、缓缓地抬起了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