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得在它跌破四十四度之前,像个被吓到的兔子一样,飞快地松开按钮。
“啪嗒。”
指示灯亮起,箱子里传来电阻丝加热的微弱嗡鸣。
按下,松开。
松开,按下。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控制温度,而是在进行一场全世界最憋屈、最惊心动魄的拉锯战。他的手心全是汗,顺着指缝流下来,黏糊糊的。后背的军衬,早就湿透了,冷风一吹,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和自制力,在这根小小的红线面前,土崩瓦解。
他甚至因为紧张,有一次松手慢了半秒,眼睁睁看着那红线往下跌了一大截。
“蠢货!”
身后传来沈清禾一声压抑的怒斥。她没看他,但那两个字像鞭子一样,抽得陆承屹脸上火辣辣的。
他是一个营的最高指挥官,被人骂了“蠢货”,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因为他知道,自己真的很蠢。
他能在一秒钟内完成拔枪上膛射击的全套动作,却控制不好这几秒钟的开关时间。他能在一片混乱的战场上,通过炮弹的落点判断出敌人的大致方位,却连眼前这根红线的走向都预判不了。
他所拥有的一切力量、经验和权威,在这里,都成了一个笑话。
“吱呀——”
工具房那扇破旧的木门,突然被推开了一条缝。
“营营长?”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传来,是负责夜间巡逻的新兵蛋子张小栓。他探进来半个脑袋,看着屋里这诡异的场景,眼睛瞪得像铜铃,“你你们这是在干啥?”
陆承屹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猛兽,猛地回头,眼神凶得能杀人:“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张小栓被他吼得一哆嗦,差点坐地上。
“别吼了!”沈清禾的声音沙哑地传来,“让他去炊事班,拿几个热馒头,再烧一壶开水过来。快去!”
张小栓看看杀气腾腾的营长,又看看那个坐在桌子后面、像个女鬼一样的技术员,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
陆承屹转回头,重新盯着那要命的红线,心里却翻江倒海。他刚才那一声吼,是在维护自己的权威吗?不,更像是在掩饰自己的心虚和狼狈。
他,陆承屹,三营的王,第一次在一个女人的“战场”上,当了一个最无能、最笨拙的哨兵。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张小栓把还冒着热气的馒头和开水放在门口,又被陆承屹一个眼神吓跑后,东方的天空,终于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那丝微光透过窗户上满是污渍的玻璃,给屋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边。
沈清禾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烙铁,她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走到陆承屹身边。
陆承屹甚至没察觉到她的靠近,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还在那根红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