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军用卡车,是顶着全大院的目光,在上午十点钟,慢吞吞开进营区的。
车还没停稳,一股难以言喻的、浓烈到近乎实质的恶臭,就先发制人地占领了高地。正在出操的士兵们,队形都乱了一瞬。不远处,几个抱着孩子、端着针线笸箩的军嫂,更是捏着鼻子,毫不掩饰地朝这边投来鄙夷又看好戏的目光。
李娟的声音,尖酸刻薄,穿透力极强:“哎哟,这可真是说到做到,陆大营长还真给他的心尖尖弄来金汁玉液了!”
陆承屹就站在卡车旁,脸色比戈壁滩的石头还硬。他听见了,但他没理会。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只盯着从车上卸下来的东西。
一袋袋的硝石和硫磺,被小心翼翼地搬进临时仓库。一卷卷的塑料薄膜,在阳光下泛着白光。
最后,是那几大筐用草席勉强盖着的“农家有机肥”。
那味道,熏得人头晕眼花。负责卸货的几个兵,脸都绿了,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因为他们的营长,就跟一尊铁塔似的杵在那儿,谁要是敢皱一下眉头,保准没好果子吃。
就在这片混乱和嘲弄中,沈清禾出现了。
她还是那副清冷的样子,仿佛那能把人熏个跟头的气味根本不存在。她走到那几筐“肥料”前,甚至蹲了下来,用一根小木棍,挑开草席,仔细地翻看了一下。
她皱了皱眉。
“太干了。”她站起身,对着旁边已经快要憋过气去的小张说,“找人拉水管过来,兑水。按照一比三的比例,搅拌均匀,然后全部倒进三号发酵坑。用草席完全覆盖,密封。”
她的语气,就像是在实验室里指挥助手调配试剂,没有一丝一毫的嫌恶或者不适。
小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憋着气大声应道:“是!”
陆承屹看着这一幕,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
“沈技术员。”他开口,声音冷硬。
沈清禾抬起头,看向他。
“清单上的东西,一样不少,都给你弄来了。”陆承屹的目光扫过那堆臭气熏天的东西,又回到她的脸上,“现在,整个营区的人,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所以,我需要知道,你下一步,准备干什么?”
他这不是关心,是质问。是一种“我已经把赌注押上来了,现在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的、不容置疑的态度。
“搭建温室,改良土壤,培育菌种。”沈清禾言简意赅地回答。
“我要的不是这些名词。”陆承屹打断她,“我要知道具体的时间。什么时候,我能看到你说的那些东西,从这片沙子里长出来?”
“如果一切顺利,”沈清禾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太心急了”,但还是给出了回答,“十五天后,可以进行第一批育苗。四十五天后,你应该能见到第一片绿叶。”
“四十五天。”陆承屹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像是在把它刻进脑子里,“好,我给你四十五天。这四十五天里,这里的人,这里的物资,全都归你调配。但四十五天后,如果我在这里,连一根草都看不见”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却比任何狠话都更具分量。
沈清禾平静地回视着他:“如果看不见,你可以按照约定,随时终止这个项目,把我送回农场。我不会有任何异议。”
她把他的威胁,轻描淡写地变成了一纸冰冷的合约。
陆承屹感觉自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着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他冷哼一声,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