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号维修间里,机器的轰鸣声停了。
白天那股因为“温室大棚”而燃起的狂热,此刻已经被“主轴承报废”这盆冰水,浇得半死不活。几十个汉子围着那台拆开的发电机,像一群束手无策的兽医,围着一头濒死的老牛。
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我看悬。”一个年轻的技术兵蹲在地上,小声嘀咕,“去钢铁厂造一个?说得跟捏个泥团似的,那可是轴承!头发丝那么点的误差都不能有!”
“就是,万一弄坏了人家的设备,咱们营长都得跟着去赔不是。”
沈清禾就站在那堆废铁旁,手里拿着游标卡尺,正在一遍遍地测量那个磨损的旧轴承,似乎完全没听见周围的议论。她的侧脸在白炽灯下,轮廓分明,皮肤因为几天的熬夜而显得过分苍白,唯有那双眼睛,专注得像是在解一道宇宙难题。
陆承屹大步流星地走进去,军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都杵在这儿干什么?等天上掉个新的下来?”陆承屹的声音不大,却像鞭子一样抽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刘老倔搓着一双沾满油污的手,硬着头皮迎上来,脸上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考验:“营长,您来了。沈技术员说说要去红星钢铁厂,借他们的高频淬火炉,自己造一个。您看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陆承屹的脸上。
陆承屹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视线越过刘老倔的肩膀,落在了沈清禾的身上。
她也正好抬起头,看向他。眼神里没有请求,只有一种纯粹的、等待结论的平静。
陆承屹深吸一口气,不再有半分犹豫。
“刘老倔,”他下达命令,“把这个报废的轴承,还有沈技术员的图纸,全部打包带上。小王,去车队,把我的吉普车开过来,加满油。”
命令干脆利落,不容置疑。
刘老倔和老王都愣住了。
“营长,您您这是同意了?”
“我亲自带她去。”陆承屹扔下这句话,然后转向沈清禾,“给你十分钟,准备一下。”
北京212吉普车,像一头绿色的铁皮野兽,在搓板一样的砂石路上疯狂颠簸。车顶的帆布被风吹得“呼啦啦”作响,巨大的发动机噪音和从四面八方灌进来的狂风,让说话都变成了一件费劲的事。
陆承屹死死地握着方向盘,手臂上的肌肉绷得像石头。他得用尽全力,才能让这头不听话的畜生,大致跑在一条直线上。
沈清禾坐在副驾驶座上,双手紧紧抓着身前的挡风玻璃框,才没让自己被颠得飞起来。她怀里还死死地抱着那个装着图纸和旧轴承的帆布包,脸色在风沙的吹拂下,愈发显得苍白。
“你最好把这个系上!”陆承屹从牙缝里吼道,指了指那根聊胜于无的安全带。
沈清禾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把那根磨得油光发亮的带子扣上。
“红星钢铁厂的厂长,姓王,外号‘王阎王’!”陆承屹几乎是吼着说出来的,不然风声会把他的话吹散,“脾气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他凭什么把他的宝贝炉子借给我们用?!”
“他会的!”沈清禾也提高了音量,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尖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