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号维修间里,车床的余温还在空气中弥散。
刘老倔捧着那个光滑得像艺术品一样的金属圆环,手指在冰凉的切面上反复摩挲,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神情复杂得像戈壁滩上的沟壑。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过分年轻、过分清瘦的女人,喉结上下滚动了半天,最后几乎是把那句话从牙缝里挤了出来:“沈沈技术员,您您说,接下来干啥?”
那个“您”字,咬得格外重,带着七分敬畏,三分认命,还有两分不甘。
站在一旁的电工老王和小张,早已经把下巴收了回去,看沈清禾的表情,活像在看什么下凡的活神仙。
陆承屹把这一切都收在眼底。
他没有对刘老倔进行任何胜利者式的嘲讽,也没有对沈清禾说任何赞扬的话。他只是走上前,拿起那个圆环,对着灯光看了一眼,然后又重重地放回工作台上。
“哐”的一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
“都听清楚了。”陆承屹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技术兵,“从现在开始,到这个项目结束,一号维修间,我不管,刘老倔也不管,只由沈清禾同志一个人说了算。她的每一句话,就是我的命令。谁要是敢阳奉阴违,或者把今天的事传出去一个字,就自己滚去禁闭室报道!”
他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刘老倔的老脸抽搐了一下,最后还是闷着头,低吼了一句:“都他妈愣着干什么!没听见沈同志的话吗?动起来!想挨处分啊!”
这一嗓子,与其说是在指挥别人,不如说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他一把抢过沈清禾放在工作台上的图纸,看也不看她,扭头就对电工老王和小张喊道:“你们两个,把这些破铜烂铁里的铜线全都给老子剥出来!要是少了一根,我把你们的筋给抽出来当线用!”
老王和小张一个激灵,如梦初醒,赶紧手忙脚乱地开始干活。
整个维修间,像一个被捅了的马蜂窝,瞬间乱糟糟地动了起来。
陆承屹没有走。
他就搬了张破凳子,坐在维修间最角落的阴影里,像一尊门神,一言不发,只是看着。
他看着沈清禾如何用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指挥着这群平时眼高于顶的老兵油子。
“刘师傅,这块转子动平衡不对,三点钟方向和九点钟方向需要各增加三十克的配重。”
“啥玩意儿?配重?我干了一辈子活,只听说过要减的,没听说过要加的!你这不是瞎搞吗?”刘老倔的牛脾气又差点上来。
沈清禾没有争辩,只是拿起一支粉笔,在飞速旋转的转子上,精准地画出了两条线,然后让刘老倔停机。所有人都看见,那两条本该重合的线,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偏差。
刘老倔不吭声了,黑着脸,开始找废铁片焊配重。
“王师傅,线圈的绕线方向错了,这样会产生逆向磁场,相互抵消。”
“错了?不可能!我绕了一辈子电机,都是这么绕的!”电工老王梗着脖子反驳。
沈清禾直接拿出一节电池和一根导线,在他面前做了一个简单的电磁铁实验。当看到铁钉在反向绕线后失去磁性时,老王的脸,瞬间变成了调色盘。
“小李,你这个焊接点的温度过高,破坏了金属本身的结构,强度只有原来的百分之七十。拿去,重新焊。”
“”
沈清禾就像一个冷酷无情的监工。在她的世界里,没有“大概”、“差不多”,只有精确到小数点后的数据和不容置疑的物理定律。任何经验主义和想当然,在她的逻辑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一开始,所有人都被她折磨得叫苦不迭,怨声载道。
“这娘们儿,是妖怪吧?眼睛比卡尺还毒!”
“我宁可去跑个十公里,也不想再被她盯着干活了,太他妈折磨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