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陆营长?这个条件,够吗?”
沈清禾的声音不响,被戈壁滩的夜风吹得有些散,却像一颗烧红的铆钉,烙进了陆承屹的耳朵里。
他高大的身影在黑暗中僵直,手心里那点微弱的光芒已经熄灭,但那份凭空造物的震撼,却在他胸腔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没有立刻回答。
他那双在黑夜里依然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女人。她很瘦,裹在厚实的外套里,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吹跑。可就是这么单薄的身体里,却藏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足以和这片蛮荒天地抗衡的力量。
“无条件的信任?”陆承屹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沈清禾同志,我手下有三百多号兵,我连我手下的兵都不敢说‘无条件信任’。”
他往前走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十足,几乎要将她笼罩。
“我给你人,给你地方,给你我能从军区后勤那里刨出来的一切东西。”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我不管你是什么工程师,也不管你脑子里装了多少墨水。在我这里,只有一项任务,就是让这个营区亮起来。”
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但是,如果你是在纸上谈兵,浪费我的人,浪费我的时间后果,你承担不起。”
这已经不是合作,这是一场以整个营区的电力为赌注的军令状。
沈清禾迎着他充满压迫感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平静地回了两个字:“可以。”
半小时后,一号维修间灯火通明。
这里是整个营区最大的“宝库”,充斥着浓烈的机油和金属铁锈混合的味道。
此刻,车间中央,摆着一堆从报废发电机上拆下来的、真正的废铜烂铁。
被从热被窝里薅起来的刘钳工,正蹲在那堆废料前,捏着鼻子,一张老脸拉得比驴还长。他快五十了,是整个军区都挂得上号的八级钳工,技术顶尖,脾气也倔得像茅坑里的石头,人送外号“刘老倔”。
“营长,您这三更半夜的,把我们几个老家伙叫过来,就为了对着这堆垃圾发呆?”刘老倔咂了咂嘴,一口浓痰吐在地上,斜着眼打量站在一旁、身形单薄的沈清禾,“还是说,这位新来的技术员同志,想给咱们表演个大变活人,把这堆废铁变成金疙瘩?”
他这话阴阳怪气,电工班的老王和小张听了,都忍不住捂着嘴偷笑。
陆承屹的脸一黑,刚要发作。
沈清禾却先开了口,她没有理会刘老倔的挑衅,只是走到那堆零件前,拿起一块锈迹斑斑的钢板,用手指在上面比划了一下,然后看向刘老倔。
“刘师傅是吧?”她的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清晰得吓人,“我需要你用这块钢板,车出一个内径三十厘米、外径三十二厘米的圆环。”
她顿了顿,补充道:“公差,不能超过半毫米。”
刘老倔愣住了,随即嗤笑一声,把手里的扳手往地上一扔,“哐啷”一声刺耳至极。
“我说女同志,你当这是捏泥巴呢?还公差半毫米?你知不知道这破钢板是什么料子?都他妈锈成这样了,一上车床就得崩!你这是想让我这台宝贝车床提前报废?”
“我计算过,这块钢板的屈服强度和韧性,在去除表面氧化层后,完全可以满足加工要求。”沈清禾拿出那张画满了图纸的笔记本,摊在工作台上。
“计算?你算出来的?”刘老倔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她,又指了指那张复杂的图纸,“你别拿这些鬼画符来糊弄我!我跟铁疙瘩打了一辈子交道,它能不能行,我用手一摸就知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你的经验,代替不了物理定律。”沈清禾的语气依旧平淡。
“嘿!我这暴脾气!”刘老倔的牛脾气彻底上来了,他一拍大腿,“营长,您给评评理!有这么指挥的吗?这是瞎搞!出了事谁负责?反正这活儿,我干不了!谁爱干谁干!”
说着,他竟真的抱起胳膊,一副撂挑子不干的架势。
维修间里的气氛,瞬间僵到了冰点。
陆承屹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没想到这老倔驴的脾气这么臭,当着他的面就敢炸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