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门在身后重重关上。
那一声闷响,仿佛一道分界线,将他与那些或探究、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彻底隔绝。
陆承屹走在营区的土路上,军靴踩在沙地上,发出沉闷的“沙沙”声,每一步都像是要将地面踩出一个坑。
戈壁滩淬着冰碴的冷风,疯了一样灌进他的军大衣,却怎么也吹不散心头那股能把人活活烧成灰的燥火。
他没有直接回3号院,而是大步流星地走向了营区的荣誉室。
荣誉室里,挂满了他们营历年来获得的锦旗和奖状。最显眼的位置,陈列着他个人的三等功、二等功奖章,还有那枚因为上次师级大比武而获得的、金灿灿的一等功奖章。
这些,曾是他陆承屹用命、用血、用汗水换来的勋章。是他身为军区战神,最引以为傲的标签。
他伸出手,指尖在冰冷的玻璃陈列柜上划过,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些功勋。
可现在,他脑子里回响的,全是政委在会议室里说的那些话。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利用知识,为部队做贡献。”
这些词,被轻飘飘地安在了那个女人的头上。那个用他最不齿的手段爬上他的床,被他视为人生最大耻辱的女人。
“砰!”
他狠狠一拳砸在陈列柜旁的墙上,坚硬的墙壁被砸得掉下一块墙皮。手背瞬间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可这点疼,远不及他心头那份屈辱的万分之一。
节能灶带来的改变,远不止是温暖和节省。它像一把钥匙,强行撬开了军属大院所有女人对沈清禾的认知大门。
,换来的不过是敬畏。
而她,就凭一个灶台,就换来了这些女人最实在的、发自内心的拥戴和维护。甚至连珍贵的鸡蛋,都心甘情愿地送到她面前。
凭什么?
“你倒是挺会施恩。”陆承屹的声音,像淬了冰,带着浓浓的讽刺意味,“用几块泥巴,就换来这些人的死心塌地。沈清禾,我以前倒是小瞧了你的手段。”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地、带着明确的侮辱性,向她发难。
沈清禾闻言,脚步顿了一下。她转过头,平静地看着他,似乎在分析他这句话里包含的恶意。
片刻后,她似乎是分析完了,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
她只是走到桌前,将那碗鸡蛋羹,轻轻地放在了他的面前。
陆承屹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那碗色泽金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鸡蛋羹,大脑一片空白。
她这是什么意思?
示好?讨好?还是无声的炫耀?
“我不吃鸡蛋。”沈清禾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没有丝毫多余的解释。
说完,她便不再理会陆承屹那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转身走到窗边,拿起了她的硬壳笔记本和铅笔,开始记录着什么。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清瘦的侧脸上,将她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她整个人,又进入了那个绝对专注、与世隔绝的世界。
仿佛刚才那场火药味十足的对峙,以及桌上那碗足以让任何人眼红的鸡蛋羹,都与她毫无关系。
陆承屹僵在原地,死死地盯着桌上那碗鸡蛋羹。
它散发出的热气,氤氲了他的视线,也像一团滚烫的蒸汽,狠狠地灼烧着他的自尊。
他想发火,却发现自己像个傻子。
他想质问,却发现对方根本不屑于与他争辩。
他以为自己是挑衅者,结果却发现,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自说自话、无人理睬的小丑。
他所有的愤怒、屈辱、不甘,在她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
陆承屹慢慢地坐了下来,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他看着那碗鸡蛋羹,又抬头看了看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女人。
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鸡蛋羹,狠狠地塞进嘴里。
香、滑、嫩。
带着一丝只有土鸡蛋才有的、纯粹的腥甜。
可这味道,却比他吃过的任何东西,都更让他感到苦涩。
因为他知道,这碗鸡蛋羹,不是给他的。
它只是一个被她“拒绝”的、多余出来的“馈赠”。他现在吃了,就像一个捡拾别人不要的东西的可怜虫。
“咔嚓。”
他手里的铁勺,竟被他生生捏弯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好奇”的情绪,像一根挣脱了所有束缚的藤蔓,第一次,在他荒芜了二十多年的心里,野蛮地、悄然地,破土而出。
他想知道,她到底是谁。
她那颗冷静得不像人的大脑里,究竟装着一个怎样的世界?
这个念头,第一次,压过了所有的愤怒与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