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了漏风这个最大的热量流失问题后,室内温度的被动维持,已经达到了当前环境的极限。
但这还不够。
对于一个需要稳定新陈代谢环境的孕妇而言,这远远不够。
沈清禾的目标,是主动升温。
她的目光,穿过清冷的空气,落在了屋角那个用黄泥和砖块垒成的老式土灶上。
这不仅仅是她的厨房,更是这间屋子里,唯一的合法热源。
然而,在她的“科研脑”里,这东西的结构简直漏洞百出。
开放式燃烧,炉膛过大,烟道设计混乱。
超过70的热能,都随着滚滚浓烟,直接贡献给了戈壁滩的冷风。
巨大的能源浪费,和低到可怜的热转换率。
必须改造。
目标确立,逻辑链条在脑中飞速运转,一个个优化方案开始构建。
她再次拿出了那个已经写了小半本的笔记本,和那截被削得只剩一小段的铅笔头。
重新设计炉膛尺寸,增加一个二次补氧燃烧的腔室,优化烟道走向,形成一个简易的室内热循环系统
这一切,都旨在将燃烧产生的热量,以最高效率,留在室内。
但这需要更耐火的材料。
普通的黄泥和砖块,根本无法承受改造后急剧升高的炉内温度。
沈清禾的思维,开始高速检索这几天被动收集到的,关于这个军营周边的所有环境信息。
很快,一个词条被精准锁定——废弃窑厂。
军营西北方,约三公里外,有一个早已废弃的砖瓦窑。
那里,是解决材料问题的唯一可能。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在这个时代,任何超前的想法,在没有拿出足以震慑人心的成果前,都只会沦为异端,引来无尽的麻烦。
午后,是戈壁滩上风沙稍歇的宝贵间隙。
大部分军嫂都在午睡,整个大院死寂一片。
沈清禾裹紧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衣,将宝贝的笔记本和铅笔揣进内兜,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出了军属大院。
她独自一人,走向那片吞噬一切色彩的苍茫荒野。
戈壁的风,像带着无数细小砂砾的刀子,一刀刀刮在脸上,生疼。
怀孕的身体有些沉重,腹部的坠胀感让她走得很慢。
但她的每一步,都异常坚定。
如同在执行一个早已输入核心程序的指令,不受任何外界环境干扰。
一个小时后,那片如同史前巨兽骸骨般的窑厂废墟,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这里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几座坍塌过半的土窑,和满地破碎的砖瓦,在风中发出呜咽。
沈清禾没有半分迟疑,径直走到一座烧窑的废墟前,开始仔细翻找。
她的目标无比明确。
不是那些普通的红砖。
而是那些因为烧制过度,颜色发黑,质地坚硬如铁,甚至表面已经出现玻璃化光泽的废砖。
那是天然的、品质绝佳的耐火砖。
她很快就找到了几块大小、形状都基本符合她初步构想的废弃火砖,又在窑炉的内壁,小心地刮取了一些被高温烧结过的、品质极高的耐火土。
材料,齐备。
她找来一块还算干净的破布,将那几块沉重而锋利的火砖小心包裹起来,然后用尽力气,将这个包裹抱在了怀里。
转身,开始返程。
砖头很沉,冰冷坚硬的棱角硌着她的手臂,沉重的分量压得她的小腹阵阵发紧。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稀薄的冷气灌进肺里,像针扎一样。
嘴唇在寒风中迅速失去了血色,冻得发紫。
但她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眼神依旧平静得可怕。
就在这时,一辆军绿色的解放卡车,轰隆隆地从远处通往镇上的土路上,颠簸着驶了过来。
车轮卷起滚滚黄尘,像一条土龙。
车上,后勤科的王科长正要去镇上办事,他眼尖,远远就看到荒滩上有个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的人影,正抱着什么东西,一步一顿地艰难挪动。
“停一下!”王科长对着司机喊了一声。
卡车一个急刹,在路边扬起大片灰尘。
王科长从副驾驶座上跳了下来,快步朝着那个人影走去。
等走近了,他才赫然发现——
这个独自在荒郊野岭里行走的,竟然是陆承屹那个刚随军不久的、还怀着孕的媳妇!
“沈清禾同志!”
王科长一脸的震惊和担忧,声音都拔高了八度。
“你你一个孕妇,怎么一个人跑到这荒郊野岭来了?这多危险啊!你这是在干什么?”
沈清禾停下脚步,看到来人是后勤科长,她也没有半分慌乱。
她只是抱着怀里的砖头,平静地喘了两口气,然后用她那一贯言简意赅、不带任何情绪的语调,陈述自己的目的。
“屋里冷,土灶热效率太低。”
“我来找些耐火材料,想改造一下炉灶,提高取暖效率,为国家节省煤炭。”
没有抱怨环境艰苦,没有诉说个人困难。
她只是在冷静地,陈述一个问题,和一个解决方案。
王科长当场就愣住了。
他看着沈清禾冻得发紫的嘴唇,看着她怀里那几块沉甸甸、边缘锋利的火砖,再听着她这番条理清晰、完全是站在“解决问题”和“为集体节省资源”角度上的话。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敬佩和心疼的触动,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这是什么样的觉悟!
别的家属,遇到困难,想的是找领导,提要求,要补助,哭天抹泪。
而她,这个看起来最柔弱、最孤单的孕妇,想的却是靠自己的知识和双手去解决问题!
甚至,她还考虑到了要为集体节省煤炭!
“好!好同志啊!”王科长激动地一拍大腿,看向沈清禾的目光里,瞬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欣赏和赞许。
“这种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还时刻为集体着想的革命精神,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
他猛地回头,朝着司机大声喊道:“小李!快过来!搭把手!帮沈清禾同志把东西搬上车!我们送她回去!”
司机小李连忙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从沈清禾怀里,接过了那几块无比沉重的火砖。
王科长亲自拉开车门,用前所未有的热情招呼着:
“快,上车,沈清禾同志!这戈壁滩上风大,可不敢再一个人乱跑了!”
“有什么困难,要跟组织讲嘛!组织就是你最坚实的后盾!”